醉 秋（小小说）

       自从儿子李向东当上局长以后，李顺来仿佛成了向东的传达室，村里人找工作、上学、看病、农贸市场摆个肉摊……什么事儿都来跟他说。
       那天傍晚，李顺来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喝酒，之前，他刚刚和向东打了一个电话，替一个村里人办妥了一件事。他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心想也就这一年多时间，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像是回到二十年前他当村支部书记那会儿一样，越来越忙碌，自然，名气也越来越响。
       刘旺进来了。他拎着一只包，脸上堆着笑走到李顺来跟前，笑脸递烟，然后叫了一声：顺来伯。
       李顺来眉头一皱，心想他已是第三次登门了。
       刘旺像变戏法似地从包里拿出两瓶茅台酒，搁在桌上说：顺来伯，喝酒。
       李顺来的脸色缓和了一下，他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年轻时曾经与人赌酒，一口气喝下了八大碗白酒，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说：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得跟向东说去。
       刘旺依旧笑着说：顺来伯，今天我不是来说事的，我是来陪您老人家喝酒的。说着，他在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拧开酒瓶盖，替李顺来倒满。
       李顺来轻轻地呷了一口，感觉舌尖舒服无比。好酒！他心中赞叹了一声。
       刘旺说：顺来伯，您要是喜欢，我每天都来陪您老人家喝酒，我知道您好酒量，当年曾经打遍全乡无对手。
       李顺来又呷了一口，真是好酒呀，全身都舒服。他说：我也知道你来的意思，可是我上次跟你说了，你得自己跟向东说去。
       刘旺笑着说：李局长可是大忙人，我哪敢打扰他呢？
       李顺来默默无语地喝酒，他觉得刘旺有点儿可怜，父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寄养在叔叔家长大，后来靠搞长途运输发家致富，前年成立了一个工程队，听说去年承建着的一个工程又出了个事故……今天已是第三次登门了，便说：我问问向东。
       刘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顺来伯，要是事情成了，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李顺来慌忙说：快起来，快起来。
       刘旺走后，李顺来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在上个月，向东在电话里跟他说：爸，你年纪大了，独自一人在村里，我们不放心，下半年搬到城里跟我们一块儿住，享享福。可他觉得还是住在村里惬意，村里的夜晚多么安静呀，没有汽车喇叭声，没有各种嘈杂的声响，坐在院子里，喝喝酒，看看天，听听鸟鸣，跟村里人说说话，那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呀。
       向东在电话里批评了李顺来：爸，这种事是要公开投标的，你不能应承下来，刘旺的工程队达不到资质要求，是不能参加投标的。
       李顺来有点儿惭愧，觉得向东说得没错，可是一想到刘旺那个样子，他带来的好酒，便说：都是乡亲，就帮一把吧，算是做件好事。
       向东说：爸，这件事不同于以往的小事，这是一件大事，要犯错误的。
       李顺来望了一眼桌子上的两瓶茅台酒，大声地说：什么大事，不就造个房子吗？我都答应他了，你就好歹帮他一回，就一回，以后我再也不给你这个局长大人添乱了。他觉得火气直往上冒。
       向东有一会儿的沉默，然后说：好吧，让他来我这儿。
       李顺来搁下电话，方才发现刘旺就站在院门口，早晨的阳光将他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刘旺又将两瓶茅台酒搁在桌上，他顺便还带来了下酒菜：凤爪、花生米、酱肉……也一一摆上桌，然后笑着一声不吭地站着，仿佛他天生就是干这活的。
       李顺来觉得过意不去，就打个电话这点事，却几次三番地拿好酒来，便说：刘旺，以后你不要再拿酒来了，我跟向东说了，你去吧。
       刘旺大喜过望地说：顺来伯，你慢慢喝，我现在就动身。说完，他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李顺来抽动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酒香浸透了，每一根骨头都舒坦无比。好酒呀好酒呀……
       日子过得很快。
       半个月后，李顺来去了城里。儿媳妇对他的态度远不如从前，脸绷得很紧，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他一直没有看到向东，半夜他起来，在门边也没有发现向东的鞋子……第二天一早，他实在憋不住了，便问儿媳妇：向东去哪了？
       儿媳妇说：向东出差了。但是她的眼眶里却满是泪水。
       李顺来心里一惊说：你别骗我了，快说，向东出什么事了？
       儿媳妇终于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说：向东……突然被……纪委……
       走在回村路上的李顺来有点儿摇摇晃晃，好像喝醉了一样。他没想到办刘旺的事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后果，尽管儿媳妇说，向东只是被纪委叫去问话，并没有说向东是腐败分子，可是，向东自参加工作以来，一直都是勤勤恳恳的，一直是个好干部，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爸的可是一清二楚呀，向东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一切全是因为自己，如果自己不搭手刘旺的事，向东就不会……
       回到村里，李顺来觉得全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他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院子里。秋天的夜晚，村子变得愈加安静，秋风吹过树梢，发出异样的声响。他似乎又闻到了一股酒香，从远处轻轻地飘来，像一团雾，将他紧紧包裹，令他喘不过气来。
       酒……酒……酒……
       他一瓶接一瓶地喝着……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李顺来望着一地的酒瓶与树叶，觉得酒瓶像一发发炮弹似的，它们时刻都在瞄准他。他抓起一个个酒瓶，砸在地上：砰、砰、砰……望着一地的碎片，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三天后，向东打来了电话，说他没事，上次纪委找他去谈话，是因为单位里另一名干部的事情，因为事发突然，所以他一直没有跟亲人们联系……刘旺的事他一直没有答应……
       李顺来搁下电话后，久久无语，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从此，李顺来再也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