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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井祠堂里的童年

羊耳朵草

    “波长(班长)选个。”新来的老师用奇怪的茶亭方言对我们说。我们齐声笑。
    他声音很轻,两手撑在讲台上,表情僵着,一双眼睛看向我后方,不知是看祠堂的白粉墙,还是看后排的高个同学。
    老师杨传清,景宁英川鸬鹚茶亭村人,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经他的一个亲戚推荐,被这帮家长请了来教这群特殊的孩子。孩子们的年龄在13到15岁之间,有的早已小学毕业,在家帮大人干农活一两年了。这天,他们重新背上书包,走进张家祠堂这个临时教室,各家搬来的长方桌长条椅,凑合着用作课桌凳。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面前的老师,眼神里是新奇,喜悦,甚至还有挑衅。
    当时我13岁,刚结束小学生活。我们班有3位同学考上初中,我的数学只有5分,落榜了。我的父亲很生气,对我大发雷霆,小学五年,那是他第一次过问我的学习。父亲站在家门口,隔着栅栏门伸头大声骂我。我站在门外大堂的黑泥地上,低着头,没出声。后来父亲让我跟姐姐一起学裁缝,他对人解释说:“这个女儿身体弱,农活干不了,得另想出路。”一个月之后,临近开学,父亲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他与几个家长谋划了几次后,终于有了张家祠堂这个创时代的班级。
    这帮大孩子是有些调皮的,小学五年的摸爬滚打,差生的癖性已经养成。“比咱们大不了几岁,打都打得过!”伟菊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会意地点头,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的老师。杨老师的第一堂课,我只记住了这句怪怪的茶亭方言:“波长选个。”
    我坐第一桌,同桌的男生叫福青。我们的课桌是福青家搬来的,松木做的崭新长方形桌子。有一次,我跟福青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我生气地用圆珠笔在桌上画了几笔。福青哭了,他边哭边用一只手揉着眼睛,眼泪簌簌地落,我有点慌张,想不到他如此心疼他的桌子。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福青揉着眼睛伤心哭泣的样子。
    我的右边坐着伟菊,我小学的老同桌,她家与我家同堂屋住着,关系一直亲密。伟菊总是咧嘴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一下课,我们就跳过祠堂天井,拿出橡皮筋在外堂玩。那时候电视剧《十三妹》正热播,我们喜欢拿了像皮筋绕着身子晃,嗖嗖有声,像武林高手使用的九节鞭,想象自己就是飞檐走壁的侠女,姿容娇美,武功高强。一次,我们同两个男生一起去溪对岸的空地上跳橡皮筋,小小的身子飞起来,橡皮筋越升越高,说笑声响彻整个童年。
    褪去初见面的生涩,杨老师似乎常常是微笑着的,他与男同学一起丢棕包玩,在田间溪边追逐,黄色米粒一样的棕包掰开了,一把把朝人扔去,一个个用手护着自己的头颈,抵挡别人扔过来的棕籽。杨老师也缩头,曲背,间或抬头,扬手,狠狠地扔出手里的棕籽。他更像是这班的一个大孩子。
    杨老师最得意的时候是教我们唱歌。将歌抄在黑板上,他两手撑着讲台,唱一句,我们跟一句。他唱得一般,却神采飞扬,头和脚都有节奏地晃动着,两只眼睛笑咪咪的。“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他的歌声里带着兰花草的香味,带着满满的希望与喜悦,这喜悦在十几个孩子之间蔓延,在讲台后方两具黑漆漆的棺材上蔓延,在祠堂正中方形的天空上蔓延。
    杨老师还教我们唱《趁你还年轻》《每当我轻轻走过老师的窗前》……课间游戏结束,我们倚在祠堂的大柱子上深情唱歌的情景隐约可记。许多年后,我走上讲台,凭记忆一句句教我的学生:“也许你没留意,也许你不相信,有多少人羡慕你,是因为你年轻;这世界属于你,是因为你年轻,你可得要抓得紧,回头不容易……”
    开学初,杨老师对我们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有点小轰动,全班19个同学,考试分数多在个位数与十位数。龙井小学的女老师也过来了,她翻翻我们的试卷,摇摇头说:“这怎么教啊!”“从乘法口诀开始吧。”杨老师说。那个秋天的清晨,我们坐在张家祠堂旁山坡簟架上,背诵三年级孩子必背的乘法口诀,我们的声音很高,穿透晨雾,落在田间,小路上。早起的人们听见了,笑着相互传说:“这班妹,在背乘法口诀!”
    杨老师教得起劲,我们学得有信心。让我们背诵还不难,难的是理解。为了让我们理解应用题,杨老师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有一回放学砍柴回家,吃过饭,我和几个同学又拿着作业跑去兆龙家(杨老师住他们家)找杨老师。杨老师搬动大小凳子,笑着耐心比划。我们终于开窍了。电灯泡暗黄的光下,笑容朵朵绽放,同这一室灯光,溢出兆龙家朝西的木门,洇入乡村无边的黑暗。
    几次考试下来,村人看向祠堂的目光变了,我们更加起早摸黑地学。我们的读书声伴着龙井第一缕炊烟,飘在错落的灰瓦上,矮墙上,搅扰着村人的清梦。晚饭后,我常去小英家做作业,我俩趴在她家的八仙桌上,她妈妈站在桌旁,偶尔调侃一句。一个夜晚,我俩各写了篇同题作文,用同一句话变换了句式分别作结。写完后我俩很得意,相互读着笑着,小英妈妈也笑着,她看了看闹钟,说:“十点了。”乡村十点的夜,很深很深了。
    有阵子,杨老师很严肃。他严肃的样子我们是害怕的。一天中午放学,他将我们留下,不许回家,作业完成一个走一个。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很生气的样子。我们埋头做作业,不敢出声。我和小英最早完成了,我俩走下祠堂天井,长吁口气,走入一地的亮堂与轻松里。
    升学考很快就来了,我们走十几里的山路去上田中学,认真完成了两场考试,我自信这一次可以考上。成绩下来,我考了172.5,是建龙片最高分,当年初中录取分数线是120。我的父亲很骄傲,我们都很骄傲。我们班一共考上9名同学,猛破了龙井村的的小升初记录,这在整个建龙片引起了轰动。
    第二年,张家祠堂继续开张,邻村的孩子也慕名前来。杨老师就此在教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们也在各自的人生路上越走越远。唯有张家祠堂,日日站在龙井村口,站在哗哗流淌的溪畔,等着我们一次次回头张望。



编辑:季靓 来源:今日龙泉 2017-03-20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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