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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井记

徐建平

    最先看见龙门架。还在施工。现实中的龙井村。之前,我在吴梅英的组诗里读到龙井村。意象中的龙井村,在龙泉东乡。东乡山高,江浙两省最高峰在东乡。省城杭州也有一个龙井村,龙井茶闻名遐迩,我没有去过,也是一个意象。当龙井二字以村庄的形式出现在吴梅英的诗里时,两个意象上的龙井村发生串联、叠加、混淆、模糊、概括、不清晰和没有细节。这一年的某一天,吴梅英带我们去她的龙井村。真实的龙井村,一个神秘的菇村。龙泉、庆元、景宁三县交界地带,世界香菇发源地。

    五显庙是村里最显赫的建筑。典型的清代寺庙风格,光绪22年建造,依山傍水。高墙,灰瓦,檐牙如神兽腾空欲飞。门楼极尽隆重、豪华、气派,青石青砖,石雕,砖浮雕,工艺精湛,无与伦比。庙内供奉五显大帝神像。进入其内部,想是已进入菇民信仰和祈求的内部,沉重而肃穆。神的地方,菇民祈福的地方。中轴线上,前厅,戏台,天井,春亭,后厅。天井两侧厢房,二层观戏楼,美人靠。内部做工也极其考究,雕像,木刻,彩绘,红漆,山水,花鸟,人物。神秘,幽谧,肃穆,隆重,弥漫着神的气息和庙宇的幽暗,弥漫着陈年的香火味和建筑物自身的霉味。一个深山里的村落,闭塞,保守,世代传承的理念、习俗、做法相对固定,又不断演绎和进化。耕作,平安,健康,富庶,风雨,子嗣,是舍弃不下、又时刻保持在日子里的温度。菇民半年在村里耕作,半年去远方山林做香菇。祖祖辈辈,做香菇事情十分隆重,艰苦,又寄予希望。苦辛,危险,运气,偶然,思念,寄盼,都寄托于神灵的保佑。五显大帝是民间重要的神,菇民的神.。春亭上方四块匾额,“威灵显应”“德溥南天”“降魔祛邪”“有求必应”,既是神的威力,也是人的愿望。一百二十年前,龙井村建造了这座神庙,龙井村是富庶的。龙井村每年都举行庙会,今年初伏请来戏班子,演戏五天,给神看,给人看,神与民同乐。
    一棵柳杉。一座禹王殿。老村口平面上,又一个神秘之地。禹王神掌管雨水,村民祈求风调雨顺,田禾大熟。禹王殿比之五显庙,小了许多,却精致、牢固、久远。禹王殿在老村口的位置上,与大柳杉严整组合,一个界限,一道屏障,是村庄的风水口,意义超乎禹王殿本身,有了更多的内容。大柳杉是风水树,歪斜身子,在时间里站了很久,站成沧桑。这里,有形无形,成了村庄一道戒律、一种威慑,也是村庄一道风景。在风水上,以至人们的心理上,形成一种遵守和满足。赋予了一种神力,阻挡村外邪气入侵,保护村内财气不至于泄漏。吴梅英父亲说,每年春社日做醮,禹王殿门打开,村人在殿里祭祀,举行各种活动,场面热烈。
    马夫人是龙井村敬奉的第三个神。马氏仙宫建在龙井潭附近。山涧水从门前流过,沉降到不远的龙井潭。门口一道香案,香案上有祈祷残留,香灰,香梗,腊痕。木门窗上插了四束塑料花,杜鹃,玫瑰,花红叶绿。女性的地方,被女性化。

    龙井村像一个葫芦,口小腹大,四面环山,中间房子密集,典型的菇民栖居地。男人出远门做香菇,妇女、小孩、老人留守村里,相互照应,屋舍挨着盖。房子基本保持了旧貌,泥墙,草瓦,木架结构。村子布局繁复,村巷交错,时间里的龙井曾经富庶、殷实、热闹,弥漫着朴素的山村民居气息和奥妙的香菇文化。神秘的香菇栽培技术,曾经为龙井村拥有一条持久的财富通道。村内水系发达,西南北三支涧水,在路沿、墙脚、田间走了很久,汇合了向村东走去,经过禹王殿、五显庙、马氏仙宫,注入龙井潭。
    除了小孩,龙井的男人都会传统的香菇法,踏樯,砍花,惊蕈,烘焙,都会山寮白和防身术。与吴梅英父亲小酌,他除了讲述香菇的种种和自己的香菇经历,更多流露出对一个物种、一门技艺在时间皱褶里流失的无奈。他几番感叹,希望传统的香菇栽培法能引起主流社会重视,得以绵延。我们之间生发共鸣,但面对现实,又感到渺茫和渺小。吴先生感叹,历史上龙庆景菇民之所以能在全国各地做香菇而不受当地干扰,是刘伯温向朱元璋皇帝讨得一道圣旨,香菇得以延续和发展。我们喝着一碗家酿酒,微醉中,我意识到这个可爱的小老头,割舍不下的香菇情结,已超乎其个人部分,更多的是一个物种和一种文化的深邃和深远。我知道自己遇到一个真正的香菇人了。一个勤苦的、耐劳的、能干的、又有一点于苦辛中生发的精明和小算计的香菇人。我喜欢这样的人,他曾是一村之长,曾是全市香菇大会的菇民代表,但不是因为这,而是因为他是延续了几百年的香菇栽培技艺的传承人,一个纯正的、淳朴的、沧桑的菇民。在龙井村,有很多这样的菇民,他们是传统香菇最后一代传人。他们曾经在荒僻的深山里含辛茹苦,又略显技艺高明和盘算,做香菇,赚钱,供养儿女,延续香火。香菇几百年史,菇民们遵循的似乎就是这样一道法则:做香菇赚钱,置田买地,盖大屋,耕读传家,极力发达,显赫乡里。
    龙井村的很多房子都是有年代的,叶家堂,粱家堂,三重楼。天井,厢房,厅堂,院落,门楼,空空的,静静的,旧旧的。吴梅英讲述童年和这些老房子的故事。她的故事与这些房子混合在一起,从门缝、窗口、滴雨下飘出来,从蛀虫好看的咬痕路里飘出来,从烟火熏陶过的房梁下飘出来。一个门框,一个窗户,一个房间,一个天井,一个庭院,一根房柱,一堵泥墙,一块墙板,一块石头,一排檐雨,仿佛都浮动着一个山里孩子瘦弱的身影和梦。吴梅英居住过的房子后面有一个水井。逼仄幽暗的小弄,很高的石挡墙,绿油油的苔藓,潮湿的空气和诡异的气息。水井被一道临时木门封闭,在木门外面,我想象到了水井的某些细节。水清澈、冰凉、甘甜、发出幽光,井台石头光滑发亮;井的一侧,一个大木槽,一只小木桶,木桶上一根细棕绳;人们在这里汲水、洗濯;石挡墙上,有一丛兰草,一束阳光从屋檐上方狭窄的空间落下来,覆在开花的兰草上。
    村里有一种叫羊耳朵的草,多年生草本。生于山坡、路旁、林缘、斜坡、旷野草地上,叶片像羊耳朵,约十几公分长,一年四季常绿,性寒,无毒。在往村子一处小山岗的路上,吴梅英给我指认了这种植物。她说她是跟奶奶长大的,与奶奶有着特殊的感情。奶奶带她上这小山岗。小山岗上长满了羊耳朵草。早晨,嫩绿的羊耳朵草沾着晶莹的会发光的露珠,像龙井村的女孩。

    著名的龙井潭,被赋予某种神秘的色彩和象征。往龙井潭丢一块石头,丁丁咚咚,石头掉入邻县景宁某个村庄。这当然是龙井人的虚构。附近的马氏仙宫,原来建在南岸,真仙神像却于夜间跨过涧水,移至北岸,村人只好把仙宫建在北岸。这又是龙井人的虚构。老村长五十开外,平常在安徽祁县做种植业,精干,热情,他驱车带我们去看龙井潭。龙井潭在龙门架的山下,与马氏仙宫毗邻。
    一条山涧。宁静,清幽,水气弥漫。两边青山葱郁,狭窄处,一泄白水飞落,跌落底部,形成一潭。龙井潭。那一泻瀑布,似一条飞龙,从村里出来,冲出山谷,俯首探水。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村里有一龙,潜于石桥下水潭里。村人喜龙,惧龙,尤其小孩惧龙,便有人取过一只公鸡,在桥头滴血驱龙,龙惧之,沿着山涧,逃之村外的龙井潭,龙井村因之而名。这当然又是龙井人的虚构。
    龙井潭深不可测。我拾起一块石头,丢进潭里,溅起几点水花和一声响。石头沉没,不见影子,我想,是落到景宁的某个村庄了。



编辑:季靓 来源:今日龙泉 2017-08-10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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