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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吴梅英

    “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先回去吃饭!”姐姐叮嘱了我一声,甩着两条长辫子,穿过长短不一、高低不平的长条凳,出了大会堂,穿过小学校天井,消失在大门外面。
    我守着我家窄窄的长条凳,已经一天了。
    摆在我前面的,是进伟家的两条凳子。进伟姐姐绷着个脸坐着其中一条,脚搁在另一条上,唯恐被人换了位置。后面,是站在凳子旁寻思着往前挪动的大人或孩子。大会堂门口,早早吃了晚饭的人正陆续进来。
    唱戏人是下午到的。这天一大早,戏班子装服装道具的大箱小箱就被村里健壮青年从邻村抢了来。龙井不抢,自有别村去抢,反正演员得跟着服装道具走,哪村先抢到,戏班子就先去哪村唱戏。
    肩挑的箱子一进村,“今晚做戏”的消息便长了翅膀飞遍全村,孩子和大人搬着家里八仙桌旁吃饭用的长条凳匆匆跑向小学校,跑进大会堂,争先恐后地抢占最好的位置。
    走进龙井的戏班子都是一些地方越剧团,唱一些乡亲们熟悉的越剧,《碧玉簪》《秦香莲》《五女拜寿》《孟丽君》……那跌宕婉转的唱腔、细腻传神的表演、唯美典雅的造型,深深吸引着村里的大人和孩子。戏尚未开演,戏台下抢占位置的硝烟已经四起。
    “谁把我家凳子移后面了?”
    我转过头,在我的左后方,阿花姐找到了她家凳子,正生气地质问着,她的眼睛望向我右边她家凳子原来摆放的位置,白皙的瓜子脸涨得通红。
    那个她紧盯着的位置上,已摆上了阿荣家的凳子。阿荣他哥脸朝戏台坐在凳子上,试图让身后的质问消隐于逐渐下拉的夜幕里。
    阿花姐生气了!她双手拿起凳子,气哄哄地走上前去,将凳子重重放在阿伟哥的前面。
    “干什么呢?我原来就摆这里的!”阿伟哥猛地站起来,将阿花姐的凳子推倒在地上。阿花姐的凳子又撞倒前面的凳子。一阵凳子碰撞倒地之声,吓得我心砰砰直跳。
    阿伟哥个子很高,声音很大,他气哄哄地逼视着阿花姐,整个身子向前倾着,随时要动手打人的样子。阿花姐也不示弱,她尖尖的下巴上扬着,两眼怒视阿伟哥,嘴里噼里啪啦地骂出一连串的话,像一只张开了颈毛和翅膀勇斗恶狗的小母鸡。
    “原来谁摆这里的?你倒问问看。”阿花姐愤怒地说着,她的眼睛突然望向我。我连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我姐还没来呢,我不敢说话。即使我姐来了,我也还是不敢说。我怕被人打。
    他俩越吵越凶。会堂里的人都停止了说话,一齐望向他俩,胆大的高个的走拢了来,围着他俩,试图分出对错。两家大人也赶来了,阿花妈妈的脸雪白雪白地,阿荣妈妈的脸铁青铁青地,俩个人的声音高而尖,你一句我一句,在这一圈人的头顶上汇聚、碰撞、击打。两个孩子的争吵演变成了两个妈妈的争吵。孩子们都往外退了,有几个大人过来劝架。
    台上的戏还没开场,台下的戏就火辣辣上演了。
    我姐来了,她端来了我的饭。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大人们劝住两位妈妈,在我右边硬生生地挤进了阿花家的凳子。
    夜幕降临,去各家吃饭的演员一个个低着头走进后台。我们伸头朝外看着,议论着今天的“小姐”“小生”的长相和扮相,争论着明天请谁到家里吃饭。自然,谁都想请“小姐”和“梅香”来家里吃饭。我深深遗憾来家里吃饭的经常是“老爷夫人”,有时甚至是后台老迈的敲锣人。
    渐渐地,大会堂里坐满了人,会堂门口也挤满了。一时间,孩子们说笑的声音,刚入场的大人呼喊自家孩子的声音,会堂外卖爆米筒的声音,哄哄响起在头顶上方的空间里,仿佛整个会堂屋顶都要被拱起了。
    “爆米筒!”我的左前方,丽媛四姐抓着一把雪白的爆米筒跑了过来,丽媛和她五姐各拿了一根,丽媛一边咬着爆米筒一边和我说话。
    我的口袋里有奶奶早上特意炒了让我晚上看戏吃的黄豆,可我想吃这白色的爆米筒。爆米筒是外村人拿来卖的,一根5分钱,半根3分钱。我和姐姐都没有带钱。
    “梅英!梅英!”一片嘈杂里,突然传来我爸呼唤我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我爸站在会堂大门一角,向我高高扬起手,挥着他刚买的白色爆米筒。
    我开心地离开凳子,从凳子与凳子间、膝盖和后背间挤过,挨到门口,接过我爸手里的爆米筒。爸低头朝我笑着,看我拿了爆米筒,慢慢挨着一张张凳子上的人腿往回挤。
    锣鼓敲响,二胡悠扬的声音传出,戏要开场了。棕红色的幕布紧紧拉着,会堂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幕布,等待着,整个会堂瞬间屏住了呼吸。
    突然,那幕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缓缓地,徐徐地,戏台内场景慢慢呈现。一声清幽婉约的演唱响起,一个背朝观众的有着柔美站姿的小旦立在戏台一角。缠绵悱恻的唱词一句句传出戏台,在会堂内紧紧挨着的人们中间穿梭,会堂内一时寂静无声,连膝盖上的孩子也睁大了双眼,一声不吭地朝前看。
    慢慢地,那美丽的人儿变换了站姿,举在头上的那只手放下来了,原本垂在身边的手也动了起来,白色水袖轻舞,歌声轻扬,俊俏的脸庞朝向观众,身子也跟着轻柔地转动。人们仿佛舒了口气,纷纷点头,微笑。
    “真好!”有人忍不住夸赞。
    “唱得好!”
    “英芝一样!”
    英芝是我同堂屋的丽媛她大姐,在《秦香莲》中饰演秦香莲。我们龙井村也有自己的戏斑子,《秦香莲》是龙井戏班子的压台戏,丽媛她爸饰演包公,季珍与美花饰演秦香莲两个孩子。
    这一晚看什么戏我已经忘了,似乎是苦等夫君不回的戏。只记得女主人公一直哭,泪涟涟的,服装越换越素淡。我的心在她的哭腔里颤动,像一片飘在秋风中的叶子,哆嗦着,随时要被她一声悲怆的哭喊震落。女主角在台上哭了一晚,我在台下哭了一晚。结束散场时,女人们的眼睛都红红的,被泪水浸湿的手帕捏在手里。
    散场的大会堂里又响起招呼孩子的声音,移动凳子的声音,妈妈怀里刚睡醒的小孩的哭声。但这时的嘈杂显然被剧情过滤了,沉淀了,像乡村夜晚田野里的虫鸣,悠远又宁静。



编辑:季靓 来源:今日龙泉 2017-12-06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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