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必锋
在人们的眼中，清明节是缅怀先祖、祭祀祖先的节日，主要内容是上坟，也是踏青春游、舒展身心的好时节。在我的记忆中，清明节还有些更值得回味的事儿。
每当临近清明节，家乡的田野里、山坡上，呈现一派绿叶抽长、生机勃勃的景象，母亲便会带我去采摘鼠曲草，用来做蓬粿。由于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做蓬粿，几乎全村妇女或儿童都在同一时段，涌向田野采摘鼠曲草，这时鼠曲草便会供不应采。所以母亲带着我往山坡上采摘一些野生青蒿（俗名：山蓬）的嫩芽回家，与鼠曲一并打烂做成蓬粿。我家的蓬粿是甜的，即馅料是炒豆粉加砂糖。
清明节那天，母亲早早准备好过年时的一小块腌肉、豆腐泡和新做的蓬粿，还有香、纸、烛等祭祀用品。吃了早饭，父亲便领着我去祖地江海村上坟。那时没有公路，也没汽车可乘，只能凭着双脚走路，从考坑家里出发到江海走山路，经过吴庄村，绕过扬村畈，再上苦种岙，下黄腰源，过石板桥，就到了江海村，需要个把小时。一路上岭下坡，山道曲曲折折，小时的我，也不感到吃力。
祖先的坟墓都在离江海村不远的附近山上，父亲带着我从辈份最高的太公开始，往下，直至爷爷奶奶辈，按序祭扫。先劈柴叶，铲草，然后点烛上香燃纸。一般需要一天时间，吃饭在我三叔家，偶尔也会在三叔家住上一宿。三叔与我父亲一样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龙泉简易师范毕业，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年轻时当过教员。乘着这个机会，三叔和父亲自然要谈些家族往事。我印象最深的当是：三叔从自家的猪栏背上稻草堆里拿出用牛皮纸、粗布包着的《宗谱》给父亲和我看，确切说，是给父亲看。那时的我，《宗谱》上的字自然是看不懂的，只记得有太公大人的画像、坟图。三叔还会给我讲些家族上辈的故事，我和堂兄弟们在旁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诸如：开祖太公是从外地逃难来此地，开荒拓种，肇基立业，安居繁衍；某房太公因忏逆父母，没有后代，断了香火；本房太婆如何善于理家，孝顺上辈，修善积德，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祖父如何勤俭创业，和睦邻里，治病扶危等故事。总之，三叔讲的都是一些劝善抑恶的家族里真实的人和事。
在那个史无前例的文革年代，清明节也是明令严禁祭祀的，《宗谱》是要烧毁的，甭说查阅了。这些全部在“破四旧”之列。据三叔讲，《宗谱》本来已经烧了，当时造反派来村里挨家挨户搜查时，他悄悄地把《宗谱》转移到猪栏背稻草堆里藏了起来，才躲过劫难，得以保存下来。
江海村，地方很小，四周环山，多有山岗，原名岗海。不知何故，称名“江海”。也许是世居山里的吾族先人，为实现子孙后代将来能走出大山，有如大江大海似的宽广胸怀，开阔眼界，多长见识，施展本领的美好愿景，所期所盼而改称“江海”吧。
江海村，林密竹多。我祖屋乃风水宝地，后山及门下都是毛竹，可谓“松茂竹苞”，自然春笋就多。加之村子小，邻里和睦团结，心齐好办事，春笋当然可应季食用。不像我村，生产队不准挖笋只许养竹，只有难以成材的少量的病笋、歪笋等才可挖而食之。因此，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春笋也算是奢侈品了。三叔家不但能吃到春笋，还可把竹笋剁得细碎和上猪肉作馅，做入蓬粿里，那真是好吃，至今还没有忘记呢。
如今，清明节依旧是传统的节日。但对我而言，儿时的清明节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它留给我的不仅是春笋和蓬粿的滋味，还有祖先之故事，使我受到了祖上良风的濡染，成为我接受家史启蒙教育的第一课。这些在我的记忆中将是恒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