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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那远去了的乌桕树

■ 张时明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如火如荼的老枫弥漫了远近的峰峦,火红了村庄层层的风水林。令一直蹂躏在冻风中的我,遍体顿时振奋起来,情不自禁地感慨着:啊,我火一样童年,我久违的乡村!
   一幅幅童年的画卷油然从脑海中翻飞而出,并与如今家乡大地一一切合。然而,渐渐地,我发觉家乡亡失了一幅既秀丽而又壮美的风景画,那是童年中多么醉美的油画、多么江南的国画啊!
   在水草丰美的田畈上,在直上云间的梯田间,在山边地角,村村落落,总是疏疏朗朗地矗立着高大的乌桕树。臃肿的躯干,碧绿的心叶,屈曲的枝桠,大团大团的青冠,就像朵朵碧云悬浮在蓝天之下;远望又像广阔的草原升腾起了无数的碧绿的蘑菇云。
   每一棵乌桕树都有着上百圈的年轮,树阴下沉淀了几十代田农的身影。代代农民皆怀有攀上高枝剃落桕籽的绝技,他们举着套到竹笐上像风轮一样的桕刀,在搡搡拉拉的过程中,唰唰唰剃下满树的籽丛,回到家里放在谷桶中搓落出晶莹洁白的籽儿。在日常生活和工农业生产中,乌桕有巨大经济价值。每一棵乌桕树都结着像谷子一样的籽儿,农民总有可观的收入。这是农民的摇钱树!农民像对待亲人一样呵护着它。在江南,乌桕树无处不有,鲁迅和茅盾都描绘过它的姿影。乌桕树是有脾性的树,只要农民认真剃籽,它年年就会结出饱满的籽儿。它是乐于奉献的树!但农民一旦疏于剃籽,它次年就疏于开花结籽,第三年就基本没有颗粒挂到枝头。与其说桕树是矫情的树,不如说是最真情的树。
   当然,这对于我们这些只知爬墙滑磡上树掏鸟的野孩子来说,是领会不了的。“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叶”(《西洲曲》)。我们最稀奇的莫过于棵棵桕树上都筑着喜鹊和乌鸦的巢,有的树上还不止一个,颇是壮观。我们很是惊讶,喜鹊这样的好鸟怎与乌鸦同枝。我们瞅一眼就分得清,这边的巢里是好鸟,那边的窠是臭鸦子。为了赶走乌鸦,我们曾爬上树去拆散它的窝。乌鸦在我们头上惊飞乱叫,让我们很解气,我们是为民除害。现在想来,得叫一声“阿弥陀佛”了!
   春天里,农民赶着老牛来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把开满紫云英的水田翻了土。犁铧过后,地底下钻出许多泥鳅地狗土蚕鳝鱼斑蝥油蛉子,它们在新翻的土块上滑溜着翻滚着挣扎着。喜鹊乌鸦就从树上飞来,紧跟牛屁股后面,争吃鲜活的美食。它们是田间最可爱的精灵,上下翻飞,叽叽喳喳唱着歌。现在回想,这就是童话的世界。
   激动人心的是乌桕叶红了的季节,连绵不绝的金色晚稻的田垄上,桕叶像是地底冒出来的团团烈火,冉冉烈焰赤溜溜地升腾,红光映照着寂寥的旷野。又像是团团的火烧云,从天边直燎到田间山麓。天也红了,地也红了,大地顿时充满了血性,乡村一下子壮美起来。如若山风袭来,红叶像因风而起的柳絮,在树林间,在整个天空,在广阔的田野,在农家的瓦背上,翻飞,旋转,滑翔,时高时下,时急时缓,彩蝶似的悠闲,赤燕似的灵巧,在金光里闪烁,在轻流之上摇曳,整个天地丹影婆娑,整个宇宙下着经天纬地的轻飘飘的红色的雪!这岂是冬季,这更像炎热的夏日!谁有幸度入这样大美的天地,谁又怎能不血脉贲张?然而世间竟也有不解风情的呆子,将其误作了枫叶,王端履在《重论文斋笔录》中说:“江南临水多种乌桕,秋叶饱霜,鲜红可爱,诗人类指为枫。”文学史上为此留下旷世争鸣:“江枫渔火”当是“江桕渔火”。由此也见一斑,红枫乌桕实是苍茫大地的双子星,它们共同演绎着世间的血色浪漫,这是寓居于象牙塔之内的雅士无法体会得了的。
   新疆胡杨林辉煌奔放美轮美奂,引发了多少诗人的由衷感叹!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不屈的身躯,动人的心魄,任何语言的形容都显苍白无力,我们有的只是迷醉。我们站立其下,灵魂早已化成了当中的胡杨一株,我们要做大漠孤独的守望者,岿然不动!
   而能与这孤独守望者遥相呼应的,唯有这南方的乌桕树!——虽是植根黑土壤,但同样是岁月千锤百炼的精灵,它健旺蓬勃雄奇亮丽郁郁葱葱,无疑是南国的胡杨林!它是南方沸腾的沃土里迸发而出的豪迈的诗歌!
   然而,寓居于南方大地千万春秋的乌桕树如今突然遇上了悲壮的命运!突然桕籽无人收购了,“小秋收”没有意义了。乌桕一夜成了爹不亲娘不疼的弃儿,农人嫌它霸了土地遮了雨露。新世纪的阳光不再为它注入火一样的激情!叶显得生涩了,也结不出如谷子般的银亮的籽儿了。有一天人们从科普书本上看到,它乃菌菇上好的原料。于是农民们纷纷提着电锯,将屹立了几个世纪的桕树从脚腂处截断!茫茫田野,一棵棵桕树轰然倒下,一株不剩。
   如今看去,田野是敞亮了,但也显得更空洞了,天空看不到倦鸟归巢的影子,听不到乌鸦惹你烦的聒噪了。泥土下也见不到泥鳅,水里看不见鱼儿,富有生机的农村,略带野性的旷野都空空洞洞的了。留在魂灵深处的童年时代的美好画轴,莫名褪色了。
   我读过这个资料,西方殖民者恶性掠夺,美洲大地在极短的日子里,相继灭绝了许多曾生存了比人类更久远的动植物。
   我又读到这样一句话,当一个种的数量减少到对群落的其他成员不足以产生影响时,可算作是生态灭绝。生态灭绝是不可逆转的,而造物主为地球生态设置的物种不是天量的。亚洲狮灭绝了,华南虎灭绝了,中国犀牛灭绝了,蒙古野马灭绝了,白头鹳灭绝了,野生人参告急,冬虫夏草告急,雪莲花告急……
   古人嘲笑杞人忧天,我们也曾嘲笑那些动不动就散布世界末日的胆小鬼。或许宗教意义的末日不会到来,但应该会有人类自掘的坟墓。生存的环境人为地破坏,越来越严重。我们已无时不刻地吞咽着自酿的苦果。或许站在宇宙的立场看地球看太阳系,我们地球上的一切,所有的草木鱼虫人也只归为一个种,那就是——生物!我们人类这个小分种,其实已有不少的分支“生态灭绝”,比如超级人种安尼德特人,马背上的民族匈奴人,横扫东北的契丹人。如果我们人类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自重不自爱——虔诚地爱我们自己,爱如我们一样的所有的生灵,爱我们的地球,那么生态大崩溃到来的日子不会太远!
   大学的时候,读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深深地迷醉。如今吟着它的开头,便情不自禁引发了我一样的感慨——
   看到了屈曲如虬的胡杨林,怎不联想起老家顽强屹立的乌桕树?看到了丹红如火的枫树林,怎不联想起曾与江南长相斯守的乌桕树?



编辑:季靓 来源:今日龙泉 2018-06-12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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