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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与我的肿瘤

  ◎邹叶

  去年今日,天照样很热,我们收拾好考场,背上一大袋一大袋的书,坐进了备考教室。

  柚子树结出许多青色的小果子,杨梅和枇杷都快要熟了,那一整个夏天的夕阳仿佛格外红火。

  其他年级说说笑笑,放假回家,在校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

  当年我们放假的时候,对高三又同情又敬佩,并小心翼翼幻想着属于自己的高考,随时随地心底一场无声的战役。

  真正来了,期待?心悸?慌乱?忧惧?激动不已?惊心动魄?六神无主?五内俱沸?倒还真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总之,一年一度,大戏开场,锣鼓点紧密。传说中盛大的神圣的威严的高考,终于来了。

  备考教室的桌椅落满灰尘,把它们擦一擦,抬头,前边每个座位上同样是叠得高高的书本。

  广播开始测试听力播音系统,音乐熟悉但想不出名字,我跑回寝室洗澡。

  我摸到自己右边肩膀上,有一个肿块,明显地突出来,鸡蛋那么大,不痛也不痒。

  我摸一摸它,抬一抬肩膀,然后确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确定——不是其他的什么,那是一个肿瘤。

  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一点都不可怕,它是真实的,温热的,安静的,属于我的一部分。

  我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关上水,擦干头发,往教室快快地走,那天晚上是数学自习课。

  上课了,做数学卷子的时候,我开始不自觉地去摸摸它——我不知道叫什么好,只好称“它”——它依旧在,隔着薄薄的衣服,在微凉的皮肤下,有着和我一样的体温。

  它的触感在余热渐消的寂寂夏夜里,格外真实。

  那一瞬间我仿佛腾空而起,离开座位,离开教室,离开校园,离开一团笼罩头顶的高考狂热与幻觉,到了更远更广的所在——我看到了高考之外更远更广的生活。

  我无法清楚地看到那生活是怎样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存在。

  原来那些考生理应有的混乱心情,突然全平静下来。

  我没必要期待,心悸,激动不已与惊心动魄,因为高考考得再好,我也不会从此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扶摇直上鸡犬升天。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至少我要去切除这颗肿瘤。

  我没必要慌乱,忧惧,六神无主与五内俱沸,因为高考考得再差,我也不会从此放弃所爱放弃理想无所事事心不在焉。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至少我要去切除这颗肿瘤。

  我的的确确看到了更远更广的生活,独立于高考之外,美好,迷人,风情万种,高于一切。

  那生活不是高考考出来的,唯由我们自己造就。她永远值得我们为此奋斗,不论成败,尽吾志,则可以无悔矣。

  有一只蛾子绕着灯影,风扇吱吱呀呀,每个人都埋头卷子里,我也就停止神游,回到学校,回到教室,回到座位上,继续刷刷刷写题。

  我没跟任何人说,说我的肿瘤,抑或我的心境。我就这样带着它,像是带着一个小小的秘密,踏进了盛夏的考场。

  高考结束了,妈妈知道后,带我去医院检查。

  它只是一个良性且无害的单发性肿瘤。

  “你切不切,切的话我安排一下,就一个小小的手术嘛……哦,要军训啊,那你寒假来好了,手臂那边活动少的话,疤没那么明显……”

  那个医生有着令人信任的微笑,语气轻松极了。他见多识广,轻描淡写,把我送出了就诊室。

  没几天高考成绩出来——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于是和大多数应届毕业生一样,我报好志愿,吃了散伙饭,出门旅游,和朋友闲逛,学开车学水彩学吉他,接受所有人的祝愿,然后就是大学。

  我带着它继续生活。它藏在我的袖子下边,陪我一同高考,见证了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事,遇到了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人。我几乎忘了它。

  但有时候夜深了,我无意摸到它,仍旧有着熟悉的触感,以及和我一样的温。

  如同那些六月硬邦邦的青柚子,酸溜溜的杨梅与枇杷,以及格外红辣辣的夕阳。

  如同和朋友打趣去哪里上大学,小声议论毕业前谁和谁告白了,挤在一处怪笑。

  如同复习累了,偶然望向窗外——两三只粉白相间的夹竹桃。

  如同考前挂满星星的夜晚,老师一会儿说回去要睡好,一会儿又说没睡好也别在意。

  如同来送饭的妈妈们无止境的闲聊,美丽的阳伞与关切的目光。

  如同坐在考场上,前座女孩马尾辫梳得很高,露出雪白的脖颈,发尾微微摇摆。

  如同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大家脸上梦境般的笑容。

  后来想起来,我的高考和它一样——真实的,温热的,安静的,无论有无遗憾,是否喜爱,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今年的冬天,我终于做了医生口中“小小的手术”,和它说了再见。

  我有一点点紧张,问了许多打麻药疼不疼之类傻里傻气的问题。

  只记得手术台上的灯光真是刺眼呀,麻药不像有些人说得那么疼,也不像有些人说得那么不疼。

  就像高考,不像有些人说得那么可怕,也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轻松,你必须自己去经历。

  但奇怪的是,哪怕他人说的话一点不准,我也需要有人告诉我麻药痛不痛,也需要有人与我谈论离我越来越近,接着相逢,最后越来越远的高考。

  我们在谈论某些事物时,意义不在于内容,在于谈论本身,在于流转其中的安全感与存在感。

  手术后第一个夜极痛,翻来覆去睡不着。接着两三天就好大半,过了一个月,不再有感觉。

  现在我右边的肩膀上,只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粉红色疤痕,那里的皮肤平坦,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知道它随着我的高考,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终于不可避免地消失了,结束了。

  但我知道它们都还在,成了我深爱着的生活的一部分,至少我一直心存感恩,一直没有忘记。



编辑:饶靖宇 来源:今日龙泉 2018-07-06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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