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小娟
年纪越大的人，越发觉得故乡就是安放灵魂的地方，是人生的终点站，是挥之不去的牵挂。年逾八旬的公公也不例外。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回老家看看，呼吸呼吸家乡的空气，走一走家乡的土路。这不，“五一”前夕，他又回去整理茶树，吩咐我们趁“五一”假期回去采摘茶叶。
老家在海拔八百多米的深山老林中，一年有大半年云雾缭绕。原先居住了五十多户，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地头种些茶树，采摘茶叶供自家所用。村民淳朴好客，遇有客人来家，首先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这也成了待客之道。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越来越多的村民进城买了房，在城里安了家。大家也只是在每年清明及迎神节时回老家，其它时间就极少回去。村里仅有二十多位留守者，年纪最小的也快六十岁了。到处是荒芜的茶园，留守在家的村民也只随意采摘一些，茶叶够泡即可。
在公公的带领下，我们到了菜园，发现今年的茶叶长得参差不齐，有的已经分叉到顶，有的才长出两三片新叶。邻家的茶叶已采摘，活儿干得如牛咬般粗糙潦草。
记得以往采摘茶叶时总是小心翼翼，因为牢记母亲谆谆教导：“茶叶是仙草，它有灵性的。一个茶叶头掉落，它会哭七天七夜。”于是大家都轻柔地采摘，发现茶叶掉地忙迅速捡起。如今采摘茶叶却是挑三拣四，看到嫩叶信手采摘，稍老的新叶不去理睬，险坡或杂草丛生处即使茶叶油绿细嫩也懒得出手。
采摘回来开始制作茶叶。第一道工序是炒青，即下锅高温炒青，破坏叶中酵素活性，停止发酵继续进行。炒青是二姑的绝活，她二话不说，主动接过任务。揉捻既要不怕热，也要诸多力气，非丈夫、公公和大伯不可。我自然是“烧火司令”了。
他们几位将茶叶像揉面一样揉捻。待揉捻成细细的条形后，马上放在火上烘干。茶叶用火烤干后，无论是香味还是颜色，都是挺吸引人的。但，这还不够！尚缺最关键的一步，回茶。回茶首先要把锅用炭火烧旺，待到锅一直保持差不多的温度，再撒上茶叶，用手在锅中均匀地、缓慢地搅拌。在搅拌过程中，需要把一些细长的茶梗捏断。其间不能中断，因为稍微中断，茶叶在锅底就得焦了。待所有的茶梗都捏均匀，茶叶绿中显现出白色时，回茶才算完毕，这时的茶叶就变得更为干燥，闻之有一种清香。
在回茶时，公公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儿问我们是否要烧火，一会儿又问是否要开水……对于我们能随他回老家采茶，他甚是满意。笑起来，那如沟壑般的皱纹更是平添许多慈祥。
有人说，人年轻时立志“大丈夫四海为家闯荡江湖”，老年时渴望“游子叶落归根安息故土”，这几乎成了规律。人年龄越大，思乡情越浓，这也成了一辈又一辈人同样的心路历程。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故乡情结！
我公公是典型的菇民，年轻时，一年有半年在江西、福建、贵州等深山老林中奔波。66岁时进城帮忙照顾我的孩子。也许是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树林，公公也离不开老家的土地。老人81岁时，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了要回老家种田、种菜。无奈，丈夫和姑夫他们只得陪他去老家过一过种田瘾。因为大家都知道，故土上的经历，故土上的风景，故土上的一草一木，对于公公来说都是难以逃脱的梦境。
他想种荞麦，于是找来麦种，第一年收获了四五十斤，放在老家成了老鼠的食粮。第二年种的则干脆留在地里，给鸟儿当粮食。第三年，不提种麦了。
他种南瓜，切开拿来瓜子后就把南瓜扔到田里，给鱼儿、泥鳅做窝；种的黄豆，因未曾晒干，被虫子蛀成了豆粉……是否有收成，他无所谓，只是迷恋于其中劳作的乐趣。
村人无法理解我们对他的“溺爱”，更无法理解他的劳而无获。唯有我们家人，明白公公为什么始终无法摆脱故土的原因。他对于这片抚养他长大，他曾经工作过、生活过的热土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热爱。
因为我们清楚公公那份藏在内心深处的故土情结，所以只要他开心就行。他想百年之后，安葬在故乡，我们就趁假期把坟地先弄好；他想去老家，就驱车送他进去；想回龙泉城里，他一声令下，马上进去接他；他想摘茶叶，我们利用“五一”假期陪他摘……
说是摘茶叶，其实这不仅仅是为了摘茶，而是圆公公那种藏在内心深处的故土情结！毕竟公公在，故乡的一切都在！公公走了，故乡就真的仅仅是故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