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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其人

  ◎蒋子欣

  老何每天骑一辆破电动车,载着他和扫帚在路上奔忙,早出晚归。老婆问起,要么沉默,要么闪烁其词。一来二去夫妻关系搞得很僵。不过老何倒也适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老何不是清洁工,是一个退休老头。别的老头退休耍剑跳舞、养花逗鸟,他退休扫大街、修路搭桥,反倒更忙了。

  老何这辈子娶了俩媳妇,头一个是建德人,给他生了个儿子,没出月子便病故了,然后又娶了个本地人。这第二个老婆倒是长命,老何和她别扭了一辈子。老何为人内向本分,却十分倔强,万事皆自有主见;他老婆则精明泼辣,人人都要让她三分。有次老何突发心梗,邻居去叫她,她正在鞋店试鞋,知道后竟然心平气和,没有急着去医院,而跟店员要了双红鞋:“驱驱邪,省得那老不死的以后来找我。”不过后来她的红鞋也没能用上。

  老何和他老婆别扭了一辈子,也和自己别扭了一辈子。

  年轻时,在亲戚眼中,老何就是个古怪而不务正业的角色,不好好种地,爱唱歌、爱看书,爱把那锄头杵在地头,抬头望着天空。看的书无非是《三国》《水浒》之类,翻来覆去地看,也不厌,家里人有些后悔,早晓得当初早点让他辍学务农。不知怎的在村校老师那得了半套《十万个为什么》,更是着魔一般,像极了受吉普赛人迷惑的布恩迪亚,用鞭炮制化肥、用橘子点灯泡、用铁锅做太阳灶,村校老师倒对他大加赞赏,力荐他重新上学。几番波折后,他重又回到学校,时年一九七一,他十六,动乱未息,多数学生的求学生涯就在这个年纪终止,极少数幸运儿能更进一步。老何就在别人毕业的年纪上起了高中,幸而村校老师没有看错,老何头脑灵活,毕业后成了民办老师,然后又赶上时机,上了中专,成了干部,算是跳出了农门。

  天真的农人以为,老何这回能在城里过上有房有工作的好日子了,他们哪知道,不管是农民还是城里人,往往都无法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中专毕业,老何被分配到一个比他们村还偏僻的乡镇。

  本分而倔强的他,无意也无力申辩,接受了现实。父母安排娶了第一个老婆,还没体会到婚姻的几分滋味,这个女人便成了过客,而后续弦,不甚美满,他也能忍。工作无非是在各个乡镇中辗转,不见提拔,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何变老了。

  老何终于当上了个主任,然而退休也转瞬即至。照理说,人生的火车将驶入人生最平稳,但也最平淡的轨道,但是话说回来,中年的碌碌蹉跎,终归没消磨年轻时的特立独行,他的晚年不似日暮夕阳,反倒像经历日食的太阳,重又耀眼喷薄。

  他干起了旁人看来空忙活的事。

  不辞辛劳地在荒山上种树。山在城区边上,去他家好几里了。他一个人,背着树苗铁锹,带着干粮上山,早九点起种到晚上八点。起先他老婆烧了饭还打电话叫他,后来索性不管,邻里朋友问他图啥,他说防止水土流失,旁人觉得他是个傻子。

  他种了一年树,荒山披上了绿装。有人发现他的善举,好意写了篇报道给当地报纸,他跟人急了,险些和报社编辑吵起来,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摩他。

  有了这次“教训”,他行事更为低调。

  他家旁边有个小学校,学校门前有条小河沟,不宽,也不窄。学生上下学得沿河沟走几百米,才能走水泥桥过河。校门与水泥桥间,有两根十厘米宽并排的给水管道,有学生图方便,走那细管子过河,因而意外总是难免的了。一次目睹学生坠河,老何急了,下决心给孩子们修座桥。他自掏腰包买来木材,又请来木工师傅,在河沟上叮叮当当地修起了桥,学校问他为何修桥,答曰政府拨款修造,瞒天过海很是成功。木桥修好了,学生们打桥上过,他比谁都高兴。不高兴的是他老婆,修桥前后花了好几万元钱,这个他实在瞒不过。他老婆气得大闹一场,他还是一五一十给人讲“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难怪他老婆和他分居。

  我本以为,事已至此,他再怎么先人后己,也总该收敛几分,可他却“变本加厉”。市里轰轰烈烈展开创卫工作,目标美好,任务艰巨,环卫工人压力陡增,机关单位也动员起来,有人叫苦不迭、避之不及,他这个退休主任倒是坐不住了。

  于是出现了开篇那一幕。

  早晨五时起,骑着电瓶车带着扫帚,找地方去扫,风雨无阻,一来二去环卫工和他相熟了。他又怕这样不够低调,又决定上棋盘山扫地去。每天上棋盘山的老头很多,有打太极拳的、有舞剑的、有跑步的,还有跳舞的,至于扫地捡垃圾的,老何应该算头一个。他身着迷彩服,背着竹筐,手里拿着扫帚,腰间还挂一把铁钳,用扫帚扫那游步道上的垃圾,用铁钳捡那树林草丛里的垃圾,饿了吃口馒头,渴了喝口凉水。上山锻炼的人发觉了这个奇怪老头的所作所为,有人说他是雷锋传人,有人说他这是吃饱了撑的,但无论如何,他们扔垃圾再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随意。山上垃圾渐渐少了,他再不用天天上山清理,他应该是欣慰而满意的。这回他总该不折腾了吧?

  他又打起了他家旁边几家饭馆的主意。

  在他看来,餐馆云集之地,必为藏污纳垢之所,事实也确乎如此。他家门庭和餐馆后厨同在一条巷子,小餐馆后厨,剩菜剩饭、烂菜叶子,厨余垃圾堆积在一起,污水四溢,腥臭冲天,前面门脸倒是拾掇得干净。老何五次三番找那几家餐馆老板谈判,起先老板们还以礼相待,后来去得多了,便也不理他了,有的还恶语相向。他仍不放弃,主动给餐馆当起了保洁员,一天三扫,扫完用水冲,早晚把垃圾运到巷口垃圾桶。小巷子干净了起来,没了往日的鱼鳞虾壳、菜叶鸡毛,也不见污水四溢,店家被感动了,终于注意起了卫生,邻里也被感染,不再自扫门前雪。老何很是高兴,买来花盆花架,栽上凤仙、吊兰,摆在巷子两边。夏天到了,晚上酷暑褪去,巷子里的人搬出小方桌、矮竹椅,围坐谈天,尝口东家的山西瓜,舀碗西家的绿豆汤,小孩子在花架边追逐耍闹。

  小巷子脱胎换骨,整个城市也脱胎换骨。创卫目的何在,市民终于慢慢理解了,而我似乎也理解了老何的“怪”。



编辑:饶靖宇 来源:今日龙泉 2018-09-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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