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徜徉于稽圣潭至留槎洲的湖面上,仿佛行驶在龙泉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稽圣潭塔、棋盘山、孔庙(龙泉学宫)、崇因禅寺(东大寺)、济川桥、留槎洲、苍帝庙……点缀在湖面周围的这些景观,有的已经消逝,有的依旧存在。抚今追昔,越发思古之幽情,然鲜为人知的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还淹没着一处景点,名叫花石滩。旧志载:“花石滩,在槎洲之东南,滩多黑、白、黄、紫、青、赤等石,故名。谶云:‘花石若通船,龙泉出状元。’初,南北两溪,唐宋以来,惟南溪通船,以故人才甚盛。明宣德间,此滩被居民筑堤壅流,建磨楼碓房,船遂往来北溪,而人才微矣,迄今滩愈塞而才愈微。”槎洲形如木筏,相传是仙人乘槎留下,故名留槎洲,又名仙洲、沙洲。槎洲南北两边东流的溪水叫槎溪,即灵溪。宋《方舆胜览》中记载:“灵溪,在龙泉东一里,崇因荐福院北。其溪夹长洲为两派,里谶云:‘沙洲到寺(龙泉旧志中误为‘市’字)上,龙泉出宰相;沙洲到寺前,龙泉出状元。’后何执中拜相,刘知新释褐为首,盖符其谶云。”灵溪的上游蒋溪、秦溪合二为一,奔流至留槎洲(故又俗称蒋秦淤)再次分为两派,积年累月将沙石冲刷至南北两岸,堆积成大小不一的石滩。洲之东南方的石滩上有五颜六色的石子,“烂如珠玑堆玉盘,故老云是花石滩”(清乾隆间邑人刘献诗句)。清咸丰年间,花石滩之岸上,建有仓帝庙,供奉文祖仓颉,祈求人才昌盛。
古人相信天人感应之说,认为凡举大事,必先发征于景物事项,故有种种谶兆文化。科举谶兆即是其中的一种,盛行于对科举极为重视的宋代,范围涉及天文气象的变化、地理山川的变迁等等。“山川雄秀,必产英才。”据1994年出版的《龙泉县志》记载,自北宋天圣二年(1024)至南宋咸淳十年(1274)的二百五十年间,龙泉进士人数占处州同期进士总数的四分之一强,多达248人,目前随着史料的不断挖掘,其实人数远远不止于此。“花石若通船,龙泉出状元”和“沙洲到寺上,龙泉出宰相;沙洲到寺前,龙泉出状元”这两段科举谶兆,果真在北宋大观年间,龙泉何执中升为宰相,刘知新高中状元而得到了应验。何执中,龙泉上河(今兰巨乡豫章村)人,熙宁六年(1073)中进士甲科,历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崇宁四年(1105)升为尚书左丞,大观三年(1109)为左相,死后追封清源郡王。刘知新,龙泉松源乡(今属庆元县松源镇)人,乾隆《龙泉县志》载:“刘知新,字元鼎,淹贯经史,游太学有声。大观初,廷试第一,出知绵州,有惠政。”明成化《处州府志》记载刘知新为释褐状元,这与宋《方舆胜览》中的“刘知新释褐为首”是相吻合的。释褐,本义为脱掉布衣,喻着官服任职。宋朝的文官制度采取科举取士和三舍取士并行的方法。科举取士是通过乡试、会试到殿试的考试制度来选拔人才,像何执中就是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而三舍取士则是由全国择优生入太学,再从外舍、内舍到上舍层层筛选,优中选优,刘知新“游太学有声”,是参加上舍试的第一名,即释褐状元。《钦定四库全书·山堂肆考》:“大观状元,宋刘知新,处州龙泉县人”的记载也肯定了刘知新的状元地位。大观年号只使用了四年,在这短短四年间,龙泉这个小县城竟能同时出现宰相和状元,人谓“盖符其谶云”。作为谶兆的景物事项,花石滩和留槎洲(沙洲)这两者的地理变化是此长彼消的关系。洲之南边,倘若溪面宽广,花石滩上可以通船,奔腾的溪流必然会将沙洲的沙石逐渐移向东北岸,延伸至寺上寺前。寺即《方舆胜览》中沙洲北岸的崇因荐福院,又名崇因禅寺,俗称东大寺,建于唐大中五年(851),宋崇宁四年(1105)被何执中“请为奉先之所”。自然变迁的地理山川为何会是科举谶兆的景物事项,并作为里谣流传?南宋绍兴五年(1135)中进士的邑人季南寿在《留槎阁记》中写道:“古者以洲为吉祥,诹验表表。……故当时指为沙堤之兆,意必有拜相者,载于里谣。末几,清源何太宰首叶是谶,为一时王公大人。”沙堤,指唐代专为宰相通行车马所铺筑的沙面大路。唐李肇《唐国史补》:“凡拜相,礼绝班行,府县载沙填路。自私第至于子城东街,名曰沙堤。”沙洲狭长的东北角延伸至东大寺的上方或前方,就像灵溪中一条专为宰相通行车马所铺筑的沙面大路。同时季南寿在文中还提到“阴阳家以阁之倚桥,颇似今之朝冠,兹又嘉谶也。”是指当时留槎阁建造在济川桥上,好像朝廷官员的帽子,与沙洲一样都是吉祥之兆。无怪乎里谶云:“沙洲到寺上,龙泉出宰相;沙洲到寺前,龙泉出状元。”
唐宋之时,留槎洲的南边溪面宽广,可通船只。至明宣德年间,花石滩被居民筑堤壅流,建磨楼碓房,以致南溪河道变窄,水面抬升,淹没了延伸至寺上寺前的沙洲东北角,于是往来船只改从北溪通行。“花石若通船”“沙洲到寺上……沙洲到寺前”的情形不再出现。依据地理风水学的理论,吉兆破坏,人才式微。南宋咸淳十年(1274)之后,至清朝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除科举考试,历元明清三朝六百余年,龙泉中进士人数只有区区6人。明天启七年(1627),龙泉县令郑奎光叹惜有宋一代,龙邑人才特盛,时下为何如此式微?山川时变,堪舆有所缺陷,须藉大慈以补之。造浮图,屹天柱,奠地维,培文运,立见能奋发其所为天下雄。有感于此,他在龙泉学宫的巽方(东南方)水口倡造稽圣潭塔,试图通过改变风水,冀求恢复龙泉宋朝之昌盛。
宋朝的龙泉,是一个八闽通衢、百业兴旺、文化繁荣、名人辈出的龙泉,城市繁华,他邑莫及。之后元明清三朝,兵连祸接的动荡、文化思想的禁锢、商业贸易的抑制……这些大环境、大气候、大风水完全改变了龙泉的格局,这是郑奎光倡造稽圣潭塔时料想不到的,因此自塔建成之后至清末的近三百年间,龙泉还是未能中出一名进士。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有一段对宋的评价是:“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