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兆
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位算命先生。当时农村人还比较迷信，家家户户都请算命先生给孩子算命。本来不大迷信的父母也随众，花上五角钱，给我算命。命理说：该孩子会读书，遇难有贵人相助。父母听了，心里很欢喜，便额外给算命先生一升米。说来也巧，在我的求学路上，每遇到困难时真有“贵人”相助。
我上小学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正值文革后期。我们村人口少，没有办小学，村里的孩子都要到相隔五里的大梅村上小学。我们每天寄饭去学校，中午在学校吃，晚上回来。那时读书很辛苦，特别是冬天，下雨下雪，穿一双布鞋，到学校已经湿透，只有到中午放学后，到老师办公室的火盆里烤干，才能在下午上课时暖和一点。
我家兄弟姐妹五人，他们都没有读书的机会，因为当时农村孩子读书不凭成绩，凭家庭出身。我祖父是地主，所以，我的姐姐哥哥只能读到小学毕业，即使品学皆优，也不能读初中，他们只能早早地回到生产队挣工分。
转眼我小学毕业，已是七十年代末的中国农村，不以优而录，还以成分论。我重蹈哥哥姐姐的覆辙，无缘上初中，学业将戛然而止，父母心急如焚，哥哥姐姐四处奔走，却没有一所初中收录我。
无奈，父亲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求大窑小学吴校长和五年级班主任叶老师，以等时局变化，再作筹划。想不到两位老师欣然应允。于是我在大窑小学复读五年级。
大窑离我们村有五里路，是个偏远山沟，人口却比我们村多，小学五个年级，五个班，老师有七八个。教我们五年级数学的是吴校长，教语文的是班主任叶老师。我本来就学优，复读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每门功课都是拔尖，每次考试都是双百。我的试卷都是贴在墙壁上的样板，同学们对我的成绩都羡慕，老师也时常夸奖。
在大窑小学复读的一年时间里，我要感谢两位老师，他们不仅接纳了我，而且还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两位老师没有因为我的出身而有歧视之心，也没有透露一点我到大窑复读的原因。这对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孩子是多大的保护和慰藉啊！
一年的光阴飞驰而过，转眼又是一年毕业时，我第二次小学毕业。班主任为我们开了毕业晚会。记得那天，大家都拿了家里的炒黄豆、炒南瓜子、炒薯片等。班主任还自掏腰包，买了一斤水果糖。那天晚上，每个学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班主任把炒黄豆、炒南瓜子、炒薯片分给每个同学，同时，每人还分得两颗糖，大家甜甜蜜蜜地吃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毕业晚会，在那个破破烂烂的教室里，头上是一盏只有十五瓦的电灯，四壁的木板黝黑黝黑的，有些已经脱落，有些裂开了大大的缝，能伸进一只手。但是，同学们坐得整整齐齐的，安安静静地听班主任给我们说话：“同学们，今天我们毕业了，三十二个同学，一个没少。我看到大家亮亮的眼睛，红红的脸庞，鲜活着呢，我知足了，因为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农村的孩子就要有强健的体魄，只要有强健的体魄，就能比过他们城里人。再过三年，再过六年，再过十年，我们大窑小学的学生，不论是种地还是扛树，无论是经商还是读书，都要比别人强……”班主任说完，我们热烈鼓掌。我第一次听到叶老师这样热血沸腾的演讲，让我铭记无论处境如何，也要活出个自信。
小学会考成绩出来了，我又是一个双百分。这回不再是村里推荐，而是由学校直接择优录取，我被录取到城南中学初一重点班，走进了我向往的初中校园。
凭借着我的学习基础，在这个区重点班，我的成绩名列前茅，班主任王老师特别看重我，培养我当班干部，让我组织班级一些活动，如篮球赛、拔河比赛，组织学生上山砍柴卖给食堂挣班费等，我的学习成绩和工作得到老师和同学认可。学校要发展一批新团员，班主任和同学们都推荐我，我也自认为非我莫属。可是，结果出人意料，我落选了，原因还是我的家庭出身。我的班主任气愤不过，跑去和校团委书记理论，两人大吵一场，闹到校长那里。这事的结局是我被拒之门外，无缘入团。我又一次受到打击。我无心学习，毫无自信，不知前途在哪里。这时，班主任王老师找到我，坐在我面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宗兆，不要被一时的挫折打倒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爬起来，往前看，再难的路也要硬着头皮往前闯，路是自己选的，就不应该退缩。不就是入团吗，不要气馁，以后会有机会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经过王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教导，我又重新燃起了热情的火焰，带着自信出发！
事有凑巧，校团委书记因犯事被开除，接替他职务的正是王老师，我自自然然地入了团，成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初中三年，我的成长与成熟离不开王老师的教导与帮助，他是助我心灵成熟，助我意志坚强的“贵人”。
初中的学习生活眨眼一过，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龙一中高一重点班，班主任徐老师教语文，他是一个知识渊博，又关爱学生的人。
我们几位来自偏远乡下的住校生，一学期难得回家，每逢星期六星期日，我们无事总在校园游荡。于是，徐老师找到新华电影院，跟电影院领导商量，免费让我们看电影。领导同意了，但有一项任务：看一部电影写一篇影评，然后用毛笔抄好贴到电影院的宣传窗里。
就这样，在徐老师的安排下，我们看了许多电影，也写了许多影评。这填实了我们的空闲时间，又提高了我们写评论的能力。受徐老师的影响，高二时我选报文科，后来在大学读中文系，平时喜欢写作。
高中的住校生活是苦的，有时候一个咸菜吃一个星期。学校没有菜买，学生也没有多少钱。于是徐老师就变着法儿让我们给他“干活”：有时候给他扫院子，有时候给他搬柴，有时候给他整理房间……干完活，徐师母就烧一大碗面条给我们吃，碗底总会压两只荷包蛋。徐老师看着我们美美地吃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他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改善我们住校生的生活，给我们家的温暖。……
岁月无痕，如今两鬓花白的我已从教三十多年，一直从事农村初中基础教育。当初的大学同学，大多已走出校门，不再从事教育工作，而我仍然默默地耕耘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守护着校园这块净土，继续做修剪、浇水、培土的园丁。每当园中的花朵盛开时，我便在一旁捻须含笑，自得从容。每当回忆起那些峥嵘岁月，和岁月中给予我保护和温暖的“贵人”，我便有了坚守的力量、树人的决心，“尽管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我已飞过。”
此生为师，终身无悔。
谨以此文献给我尊敬的吴宗福老师、叶春明老师、王健全老师、徐龙年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