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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天下龙泉——龙泉青瓷与全球化”特展,“邂逅”龙泉窑千年窑匠:“李熟”与“陈十二娘”……

小梅夫妻窑匠:龙泉窑文化新发现

  一

  我是个十足的幸运儿,今年11月在杭州,不仅有幸目睹到“天下龙泉——龙泉青瓷与全球化”特展,而且还遇见一对带有龙泉小梅窑匠夫妻名字的龙泉窑残瓷片标本。

  这对北宋时的龙泉青瓷窑匠夫妻,丈夫名叫“李熟”,妻子叫“陈十二娘”,龙泉小梅人。他们恐怕要成现今已知存名最早的龙泉窑夫妻窑匠了。

  这一巧遇与发现,在我个人看来,于龙泉窑的文化历史而言,有着不可多得而非同寻常的意义。

  11月26日,下午,我在杭州吴山广场附近劳动路111—5号季盛和先生经营的“盛和集古”里,无意中遇见这块带有釉下款的龙泉窑标本。这是一件深腹大香炉的残器标本,应当属于典型的龙泉窑北宋(960年—1127年)中期“淡青釉”——来自于龙泉小梅金村。

  据了解,这是一块暂寄于此的流动标本,现世已有较长时间,主人身份不明,出处也不清,据称拒绝出售。我曾反复做过假想,若是我能得到这件标本,定然是要捐赠给龙泉青瓷博物馆的,那是最合适的。

  这件龙泉窑青瓷破标本极不起眼,破破烂烂的,有天有地,大小约为整器的三分之一,是由多块原瓷片粘连而成,通高为18厘米,宽21厘米,灰白胎,平足,内外皆施“淡青釉”,内底粘有成片的窑碴,口平有沿,外翻。

  腹部特别吸引人,那是极其透明浅青黄的仰莲瓣纹,精巧无比,分四层,叶瓣一大一小,环状间隔。大瓣片状,有如一只汤匙般大小,立着,外饰有羽状叶脉纹,中间脊背有突白筋,周边有细刻线,叶底部有筷头大小的小叶。

  虽残尤精,做工规整,刻画精到,很是精巧,特征鲜明。仅从其风格、釉色、纹饰等来看,皆与龙泉青瓷博物馆内的镇馆之宝的“四鸭戏水盖的龙泉窑北宋五管瓶”有着几分神似,应同属于北宋时期产于金村的“淡青釉”。

  对此,从事龙泉青瓷收藏近20年的季盛和先生和在庆元廊桥博物馆从事青瓷研究的陈化诚先生也这样认为。

  这片残破的龙泉窑标本或许不值几个钱,但其身上着附的龙泉窑文化和地方社会学文化价值,却是不可估量的。

  二

  从口部至腹部仰莲纹的颈部,有约为5厘米高的光素无纹部位,釉下有细刻写的残文字,为竖排,共八列,每列为2至4字不等,按不规则排列,从右到左,分别罗列如下:

  “……龙泉 县小梅 窑匠 李熟 同妻陈 十二娘捨 大香炉 +觉元……”除去两头两尾的有不明存字外,其中的“龙”“泉”“大”“觉”等字稍也有残缺,但基本能猜认得出来,而“县”“熟”“陈”“捨”等为繁体字。其他的16字,个个清晰可认,还能连成句,意思完整,蕴藏信息极为丰富。

  这几列字,大小1.5厘米左右,书写整体较工整,且较为率性随意,其中有“县”“窑”“捨”等几个字。通过繁体对比,还有发现有少或错笔画现象,比如:“县”字有笔划少,“窑”字中间部分有错写,而“捨”字的左偏旁,写起来像“木”又有点像“扌”旁,尽管古代这两个偏旁共通,现今为“舍”字。另如“娘”字,左右结构,左边“女”字,比例严重失衡。显然,这位书写者,虽是位会写能识字,但却不像似是个深厚文化功底的文化“高手”。

  “县小梅 窑匠 李熟 同妻陈 十二娘 捨 +香炉”这完整16字,加上缺损几个字,连起来并断句,便可以初步形成完整的一句话:“龙泉县小梅 窑匠 李熟 同妻陈十二娘 捨 大香炉”。

  有关“龙泉县”来源,网上有资料这样记述:“乾元二年(759),分松阳县龙泉乡和遂昌县部分地置龙泉县,属括州。”

  “北宋宣和三年(1121),诏天下县镇凡有龙字者皆避,龙泉县改名剑川县。南宋绍兴元年(1131)复名龙泉县。”

  显然,瓷片上的“龙泉县”时间点,就在759年至1121年之间,这与北宋“淡青釉”时间点也相符。

  “小梅”即现今的龙泉市小梅镇,位于瓯江源头,是现今庆元县与龙泉市交界处,也是龙泉窑古时的核心主产区,大窑、金村等都在区境内,相距离也就十来里路。

  如此看来,“小梅”这个地方,早在千年前的北宋已经形成,且地名沿用至今。这对于定位现今小梅的形成历史,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关于“小梅窑匠李熟”,仅从断句和地方方言习惯来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小梅窑,匠,李熟”,另一种是“小梅,窑匠,李熟”。在现今的小梅镇上,也有发现宋时龙泉窑址——小梅窑。因此,“小梅人的窑匠李熟”或者“小梅窑的匠人李熟”两者都是有可能的。但若是结合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匠,木工也”释义来看,“窑匠”应是联在一起的,这北宋是龙泉一带一种职业的特指,以此来区别于木匠等。

  因此,这句基本可以确定为:“龙泉县小梅,窑匠,李熟,同妻陈十二娘捨,大香炉”,似乎要更合适些。

  而“窑匠”两个字,也准确定位当时龙泉青瓷生产者的社会地位,当然,这也是一种自我职业认定,具有研究价值。

  总之,基本可以确定的信息事实是,在“龙泉县小梅”有一对“窑匠”夫妻,丈夫叫“李熟”,妻子叫“陈十二娘”。

  于小梅的“李熟”到底何许人,还需借助地方宗谱考证。至于李姓,在现今的龙泉小梅、大窑一带仍是大姓。

  三

  我老家在庆元县黄田镇,紧挨着小梅,对那一带风土人情也较为熟悉。

  关于“陈十二娘”这个名字,也有些地方特色,特别是这个“娘”字,在小梅方言口语中,并不代表“妈”,而是常用的至亲后缀词,比如阿姨、伯母等,大方言中都会有个“娘”的后缀。

  在瓯江沿岸一带乡间还有诸如“陈十四娘娘娘”“痘疹娘娘”“花街娘娘”“佛娘娘”等诸多的民间女神信仰。

  更有意思的是,这样带有“娘”字款的龙泉青瓷,存世还有多件:日本大和文华馆藏龙泉窑青釉五管瓶,腹部墨书“元丰三年又九月十五圆日增添福寿……何十二娘百年后荫益子女孙子富贵长命大吉”字款。

  龙泉青瓷博物馆藏一只龙泉窑青釉五管瓶,瓶盖内墨书“张氏五娘五谷仓柜上应天宫下应地中荫子益孙长命富贵”。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只明天启伍年龙泉窑青瓷折枝花纹三足炉,外壁开光内刻楷体供养铭文:“处州府龙泉县北隅柴□社供养弟子杨思礼同室王氏金娘出心喜造炉屏壹付献奉保福寺天台普陀山观音佛母娘娘位前祈保夫妻皆老子孙昌盛家门迪吉财途□□福基远大□□天启伍年十一月吉旦。”

  浙江省博物馆藏有一只清康熙龙泉窑青瓷缠枝菊纹三足炉,炉外壁刻“康熙丙子秋月吉旦竹口许门吴氏淳娘供奉仙岩寺三宝佛前香炉一完祈保自身迪吉寿命延长”的供养铭文。

  需要注意的是,这类龙泉窑“五管瓶”,是龙泉庆元一带具有明显区域特色的陪葬冥器,在陪葬中分别充当谷仓和粮库(器),以盛贮谷物和香酒。

  由此看来,“何十二婆”“张氏五娘”“王氏金娘”“吴氏淳娘”与“陈十二娘”,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各代皆有带“娘”作为后缀的习俗。

  为此,这个“陈十二娘”对于研究北宋是龙泉青瓷“窑匠”的家庭信仰,以及女性的家庭社会地位等,也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四

  显然,这是龙泉窑匠“李熟”“陈十二娘”夫妻,捐贡到寺庙的一个香炉,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家里生产青瓷产品,若确实如此那毫无疑问,他们绝对当时一流的制瓷“大师”了。

  龙泉窑生产,是特别适合“夫妻档”的。特别是在烧制青瓷中,例如修坯、刻花、上釉等,都是个费时而轻便的手工细活,需静坐与耐心,特别适合“陈十二娘”们,而烧窑、晾晒等重活则是“李熟”他们的事了。夫妻俩分工明确,相互配合,从事青瓷生产,这至今仍是龙泉青瓷生产的主流。

  当然,龙泉窑生产,向来是一门谋生“手艺”,仅仅只是“窑匠”,一般以师徒或父子家传下来,为此自古以来制瓷者一般文化水平较低,除去有的器物因特殊要求以外,常常会有诸如“河滨遗范”“金玉满堂”“顾”等等标识性文字出现,但这些文字孤立,有效价值往往极其有限。

  纵观龙泉窑发展史,自北宋迅速壮大发展以来,无数的窑工们代代相传,窑火不灭,除去近现代制的瓷艺人为人所熟知以外,以及似是而非的“章生一”“章生二”的民间传说以外,史上也仅明代的“顾仕城”因孝而入县志存留。然而“顾仕城”与“顾氏碗”、窑工、窑场主之间的关联,也缺少文字实证,除此以外几乎未能尚未见有窑工的名字流传至今。不要说窑工留人名,即便是有关龙泉窑传世记载的文字典籍,也仅有屈指可数的几段。

  然而,这片有明确地名和窑匠名字“李熟”和“陈十二娘”的龙泉窑标本,无疑是不可多得的。为此,称这对北宋夫妻是现今存名最早的“龙泉窑窑匠第一对夫妻”“龙泉窑窑匠千年鼻祖夫妻”等,都是合适的,当然,他们也仅仅只是千百年以来数以万计的无数窑工的普通代表而已。

  五

  这短短16个字,是龙泉千年“窑匠”一次精准而确凿的不朽留言,此于“天下龙泉”而言其历史文化价值都是不同寻常的,我坚定认为这必将是龙泉窑文化的一次重大新发现。

  在瓷器上留有款铭的,存留至今虽有不少,但能有不朽价值的,极其罕见。这16字也令人感慨,也颇有启示,特别是有如时间、地点等要素皆需精准标注,否则留下的无法破解的迷团。

  12月1日,龙泉市融媒体中心官微“掌上龙泉”推出我个人署名文章:谁是“李熟”与“陈十二娘”?北宋龙泉窑文化重大发现?一石激起千层浪,随后各种民间智慧不断汇集,使其背后的文化信息也更加丰富多元。

  “这个残炉我也看过。这类炉子标本早年多,遗憾的是几乎没有品相好的完整器传世。陈十二娘不能这么解释的,十二是家族排行,男的称郎,女的称娘,这种称法从唐代就开始流行了,是比较亲切的称法吧。比如韩愈《祭十二郎文》,写给他侄子的。但看到有些官方或较正式严肃的地方,女性仍称排行,个人觉得正反映女性社会地位低,正式名字未被记录。”张小鹏女士认为。

  “一个考古所的同事看到这块瓷片觉得很惊讶,但是不能确定瓷片的出处很可惜,不能断定位置也不能定性,因为他们没在窑址里发现过。感觉真的挺可惜的。不过也还好,在民间见到了。有时候遗憾也伴随着惊喜。不过我个人觉得东西是老的,信息就没问题。是的,它的装饰用了大量的覆莲,很有南北朝的遗风。而且器型还是比较大的,不管它是上垟还是大窑出的,只要是龙泉出的,这片瓷片也很有代表性了。”陈化诚先生这样说道。

  “这便是秘色瓷,代表五代北宋龙泉窑的顶尖水平。龙泉窑是有自己的窑匠的。”季盛和如是说。

  “我有几个疑问,一是娘、窑、炉都为简体?似不应该,太多了;二是器物为多裂,周边新裂明显,但惟文字部分不缺?三是没用过新瓷,这部分太完整,其他同类的又能佐证否?”在杭州龙泉人季良纲先生还提出疑问。第二天,他特意前去看过实物,还组群研究交流。

  “此前,已经见过了。不识货啊,这块标本是从大窑金村方向出的,后来卖给福建浦城人,又转到杭州。龙泉人卖了,实在可惜。”

  “这块残炉,很多人都见过,没有问题。应该还有个底座,仿金银器的,我这里有接近的标本。”

  “我去小梅一带,找找李姓的家谱。这个人会不会是越窑来的窑工师傅?”

  ……

  若是一小文,能推动探索与研究,便是文有所值了。龙泉青瓷,若是加上有文化,有思想,有故事,那定然是引力十足的,距离不是问题。文化向来也是龙泉窑窑匠的短板,毕竟要谋生为先。

  在讲故事上,亮相在“天下龙泉——龙泉青瓷与全球化”特展上,日本的著名残器——“马蝗绊”青瓷碗,便是典范。

  六

  2019年11月15日,由故宫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馆、丽水市政府联合主办的“天下龙泉——龙泉青瓷与全球化”特展在浙博武林馆区开幕。

  本次展览共展出全球42家文博机构的513件(组)文物,以阐述12至15世纪龙泉青瓷在中国本土及世界范围的发展、流布、使用情况和技术传播,旨在立体化地呈现龙泉青瓷文化的全球化图景。

  这也是浙江省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的专家近十年来研究成果的集中展示。展品涵盖亚非欧各洲,是史上展出龙泉窑精品数量最多、覆盖地域最广、规模空前的一次大展,展期截至2020年2月16日。

  开展的当天,我就去看展了,过足眼瘾,自豪兴奋。

  “值数城”的“马蝗绊”也回来了,这是一只有故事的龙泉碗。“器之尚古也,何诸其多阅岁月,免乎水火之难,逃乎碎裂之厄,完全以传久,斯可尚巳。况其精细巧致,经古人鉴赏载名流款识,其益可珍哉。昔安元初,平内府重盛公舍金杭州育王,现住佛照酬以器物数品,中有青窑茶瓯一事,翠光莹彻,世所希见。唐陆龟蒙诗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或云‘钱氏有国时,越州烧进,不许臣庶用,故云秘色’,岂其是乎,相传谓之砧手。慈照院源相国义政公得之,最所珍赏,底有璺一脉,相国因使聘之次送之大明,募代以他瓯,明人遣匠以铁钉六钤束之,绊如马蝗,还觉有趣,仍号马蝗绊茶瓯。相国赐之其侍臣宗临,享保丁未之岁,予得观之于宗临九世孙玄怀之家,予固非博古者,然其华雅精致,宜其为前世将相所尚也,呜呼传之自其祖先,赐之自其祖之君,得之自平内府,以到于今则已五百六十余年,自慈照公到今已向三百年,可谓善传矣。”日本江户时代的汉学家伊藤东涯(1670年~1763年)于享保十二年(1727年)撰写的《马蝗绊茶瓯记》(Bakouhansaouki)中对东京国立博物馆的著名残器——“马蝗绊”青瓷碗曾有这样的记述。

  日本人不仅会讲故事,而且对品物之敬重,值得我们吸收。

  我在“盛和集古”曾亲眼所见,从日本回流的龙泉窑每一件龙泉青瓷,兼专配有一精致包装,外木内布,面上用手书墨题器名,这套包装,将坚随其一生,成为文物的重要组成部分,令人赞叹。

  另据庆元县廊桥博物馆陈化诚先生讲述,日本瓷器专家来大窑实地考察,见到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瓷片标本也爱不释手,拿在手里,用手帕反复擦拭观察,令人动容。

  “天下龙泉”,是龙泉窑大全,更是“赛宝会”。我想,观展赏器,亦如读书,当讲遍数,反复看,其义自现。如此丰富,如此多彩,如此多元,唯龙泉窑也。

  今人,不论是身处江湖,还是高居庙堂,皆需倍加珍惜龙泉窑这些不可再生的“国宝”,代代传承,无愧于“李熟”“陈十二娘”们,这可是件长久的良心事。

  (作者:周大彬,浙江省政协联谊报记者)



编辑:张望 来源: 2019-12-18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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