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华
佳哥出生在北乡田镇，从小就喜欢牛，小时候生产队的耕牛由各劳动力轮流放养，轮到他家放牛时佳哥总是跟着去。佳哥没怎么上过学，别人读初中时，他就开始承包了生产队养牛的活了，每天赶着一群牛放养，哪里有肥草，他就把牛群赶到那里去，因而，集体的牛膘肥体壮。
这一年，有个卖牛的老李赶着一头牛到田镇，那牛毛色油亮，佳哥非常喜欢，就领着老李去找队长。队长说，明年春耕，咱们生产队牛力是缺少的，晚上队里记工时，问问大家看。晚上队长说起买牛，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意见不一，一时定不下来。第二天，老李要把牛赶到别村去卖，佳哥因为喜欢那头牛，就把老李留下，一大早就割来一捆鲜草，对老李说，这草够你的牛吃三天，你就安心住我家，晚上叫队长再召集大家商量。在佳哥的努力下，生产队买下了这头黄牛。老李这几天在佳哥家里，有的吃有的喝，看看这个面色黝黑、勤劳憨厚的牛郎和热情好客的家人，感到十分中意，想将女儿托付终身。于是与佳哥父母聊起了家有女儿等等。没多久，佳哥他们就去定了亲，次年摆了喜酒。
后来，搞单干了，老弱的集体耕牛被牛肉贩们收购了，只剩下两头强壮的黄牛和一头小黑牛。几户合分一头，一些农户怕麻烦，弄头牛来天天要放养。于是，3头牛又都作价转让给佳哥。佳哥对这几头牛放养了这么多年，本身就是有感情的，放不了手，就都包养了，各户要用耕牛时向佳哥租。随着社会的发展，大批年轻农民涌向城市打拼了，佳哥就连人带牛帮农户犁田，常常是把3头牛都赶到田头，一头犁田，两头吃草，耕牛轮流耕地，牛停人不停。春寒料峭，山弯里的田水冰冷冰冷的。整个初春，佳哥都浸泡在田水中，晚上回家喝点酒，一来算是犒劳自己，二来也为祛湿除寒。
佳哥为人忠厚是田镇人都公认的。所以，有些农户叫他耕田，只要托人讲一句就行，且保证按时保质完成。邻居老伯独身一人，他的一亩多地佳哥每年都是免费帮忙耕的。后来，村里越来越无人养牛了，佳哥就成了个大忙人，因而有点小名气。乡广播员给他写了一篇广播稿，县广播电视台知道了，就联系佳哥，说要派记者来采访他，宣传报道他的亊迹。佳哥想，我就养了3头牛，春天帮人家犁田，有什么好宣传的。这天，他坐在家门口等，驼背老五拿着酒瓶从他门前走过说，供销社有新开坛的老酒，去打两斤否？佳哥说，不去，今天有事，我在等人。
约九点，记者背着摄像机向他走来，佳哥拉着记者的手走进大门。佳嫂不声不响泡了一杯茶转入厨房。记者问佳哥，哪年开始养牛，听说你岳丈卖牛时看中你，你帮人家犁田怎么计算工资，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等问题。佳哥笑了笑，三言两语就没话说了。记者又问，你现有几头牛，养牛遇到到什么有趣的、烦恼的事？佳哥说，现有3头，两头正强壮，一头刚去年“教”好。烦恼的事情可多了，养牛天天都要放养或放草料饲养，没有一天空闲，不管下雨还是下雪，牛都要吃草，而用牛只有春耕那个把月，大家都要赶农时，那段时间，天刚鱼肚白我就出发，晚上摸黑回家。放牛时一不小心，牛就会进人家菜地、稻田里，吃了庄稼踩坏菜苗。这不，刚昨天踩了李家媳妇的菜地，要赔钱呢！要说有趣就是我和李哥“教”牛的事了，李哥在前牵牛，我在后持鞭扶犁，他一句我一句：“犁得好，赏你三把草；犁不好，敲你三记竹须脑；犁得直，赏你三粒粟；犁得弯，敲你一扁担。”最野的牛我俩一个星期就教会犁田了。
这时，记者要看牛，佳哥领他到厨房外的牛棚边，牵出一头大黄牛。正好牛棚边有点小山坡，记者进行了一番导演，叫佳哥一手牵牛绳，一手抚摸牛肩旁，这个动作太容易了，因为佳哥平时不知多少次这样摸着他的牛。然后，又叫佳哥背着犁，赶着牛向前走，背影消失在远方的田间小路上。 没几天，听人说电视里播出了“牛缘”的报道，这下佳哥成了乡村大红人了。
但就是佳嫂一个人不高兴。她看到村里能走的大多都到城市里打拼了，对佳哥说，就你绕着牛屁股转，我再问你，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可是要跟别人走了，佳嫂给佳哥下了最后通牒。佳哥说，我怎么走，牛呢？明年的春耕呢？这下好了，佳嫂真的去打工了，两三个月后，还是来电催丈夫也去，佳哥都是同样回答。结果，连过年都不回家了，还真的跟上别人了，分居三年后单方离了婚，儿子也辍学去打工了。
憨厚老实的佳哥也没有什么办法，连她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于是，冬天陪着牛在山坡上晒太阳，雪天给牛添添草料，春天与牛一起为别人犁田，牛成了佳哥相依相守的伙伴。一晃七八年，两头大黄牛也老了，耕田也不行了。佳哥纠结着想把两老牛卖掉，再买小牛。可他想，现在的老牛城里人买去，就是杀牛卖肉，牛皮、牛肉、牛头烂（熟牛肉），佳哥怎么舍得，毕竟饲养近20年啊！但不卖掉空养着也不是个事。但不管怎样，佳哥还是把牛赶到多草的地方去，让老牛吃上嫩草，两头老牛还是膘肥膘肥的。
佳哥要卖牛的消息一传出去，牛肉贩子一个接一个来，开价就是两千一头，佳哥都下不了这个决心。这天县城一个牛肉贩，与李哥熟悉，白天讲不成，就在李哥家住下，晚上提着老酒、花生米与李哥一起来做思想工作。李哥倒起三杯酒，拿出花生米，三人边喝酒边说牛。李哥讲，牲畜老了总要卖掉咯，你总不能把它养到死，拿去烂掉，再说你卖出钱又可以买小牛，明年我又帮你“教”牛。说到小牛，想起“教”牛，佳哥动心了，最终以4800元卖了。
酒后，收了牛款，佳哥上床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一来平生就没有摸过这么多钱，放裤袋觉得不行，放床头柜也不行，最后放到楼上房内的小谷仓里，锁上门才算放心。二来确实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干脆就起来，坐在牛棚前，看着两头老牛。皎洁的月光从牛棚的边上照进来，两头老牛躺着，嘴里慢慢地嚼动着。佳哥的脑海里浮现出佳嫂走后与牛相依的年年月月，想着春雨绵绵耕田时光的人牛合作，佳哥的心真比佳嫂走了还难过。天刚蒙蒙亮就去割了一捆草，坐着看牛吃。等牛贩来了，佳哥给每头灌下两只鸡蛋，才让牛贩赶牛上货车。
这年冬天，佳哥总觉得懒得动，每天都怕出门，就跟大黑牛躺在黄牛坡上晒太阳，有时连饭都懒得吃，重一点的柴担都挑不回来，原本打算去买小牛的，不知不觉就耽搁了。
第二年春，只有一头牛，他只能帮最早约他的几户人犁田。这天，他觉得脚都懒得抬了，才到村上去弄点草药，土郎中说，雨湿很重，要少下水。于是，他就穿着水田袜帮人耕田，晚上回来还是喝点酒祛湿。答应别人家的田终于犁完了，佳哥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弟叫来村里土郎中，土郎中说，我的“三记斧头劈”已经用完了，你还是去县城医院看看吧。
弟弟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在城里的妹妹帮他打理，各种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肝不行了！治疗可能无什么效果。但弟妹俩无论如何要让他住院治疗，二十几天，佳哥二十年的牛租、工钱和两头牛款全部用完还不够，弟让李哥叫来牛贩以2500元把大黑牛买去。医生通知说可以回去了。
几天后，佳哥回到家，躺在床上第一句话就问，我的大黑牛呢？儿说，李伯带牛肉贩买去了，话音刚落，只见佳哥两眼含泪，头一侧，追赶他的大黑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