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叶
小区解封了，二十天以来第一回出门，街道寂寞，路灯低低的，晴天的夜晚晶莹通透。奶茶店和炸鸡店居然开了，远远飘出点儿香气，两三个年轻人，闲站在店门一侧，口罩下露两只眼睛，都不讲话，在等吃的。
可就是这么点儿灯光、香气、人气，叫我安下心来。和同样在家待了个把月的某朋友，一起沿小巷，往山上去。我们对着街上毛笔字招牌、小羊摇摇车、新年灯笼、绿化带里初开的紫花指指点点，看什么都觉得亲切，有趣。
这就是我们小小的城——龙泉。
还是免不了谈到疫情。各方努力下，龙泉至今没有一例确诊病例，市民也大多已在家隔离了十四天。朋友说，这儿可以算得上安全。同时谈及未来，面对疫情期间暴露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社会弊病，是否能得到改变？她有些悲观：意外和灾难不过是水面荡起波纹，很难触及根本性的问题和现状。如同布罗茨基所言，苦难的总和给出了荒谬。
我想，不是这样的。虽然无法妄论宏大的信仰与绝对肯定的前景，但我们依旧能够以个人的记忆，家庭的记忆，抵抗时代的遗忘。个体如同水滴汇聚，当每一滴水足够清澈，光照入水面，波纹传递，总能抵达深处。
最近在一篇宣传文案里写：“有家，就有城；有城，就有国。”
一个家庭的模样，一座城市的希望，总该是重要的。
外公外婆住在华严塔边，很听电视新闻的话，守着一方院子和几垄菜地，近期从未出门。山野苍翠，春枝湿润，新种的青菜飞快长大，在寒天里绿得发假。院子里除了总在聒噪的十几只鸡，还添了只大鹅，摇摇摆摆踱步院中，尾羽雪白，身影突兀。雨棚顶下住着一家三口流浪猫，两个狸花猫，还有一只黑底白纹的奶牛猫，是颜值冠军。
外婆天天喂猫，我随她去窝里捡鸡蛋，自家鸡生的蛋格外小，指尖碰到尚且温热。外婆说过几天再孵一窝小鸡，等小鸡仔都出壳了，春天就真的来了。
小姨在市人民医院上班，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年前医院及时清空了部分科室，专门用于接收发热病人，做到早隔离早诊断。姨夫则在执法局参与了防控期间宠物管控，社区卡口值守和外来人员排查工作，加班加点同样是家常便饭。
他们两岁的二胎宝宝由外婆外公照顾，刚刚学会说的新词是“好”“不好”。上初中的大女儿最近在准备一个英语演讲比赛，我帮她改稿子，里面有几句印象颇深：“The tears happen. Endure, grieve, and move on. The only person who is with us our entire life, is ourselves. Be ALIVE while you are alive. ”（有泪就流，忍耐与悲痛之后，要继续前行。陪伴我们度过此生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我们自己。趁还活着，让生命鲜活。）
爸爸在家办公，夜里偶尔到小区门口值班，其间媒体记录了许多抗疫故事与温暖细节，同时我也看到了信息的畅通和及时传递是多么重要。妈妈帮忙确认工人健康情况，政府对经济开发区的管理总体上严格有序，复工政策也随着疫情的发展与改善做出了对应变化。小学二年级的妹妹天天上网课，令我有幸目睹各位小学老师如何发挥浑身解数，让孩子有耐心坐在位置上好好听课，虽说妹妹在网上写作业不太积极，却自学了做烧饼、蛋糕、甜甜圈等技能，也无可厚非。
大肥猫饭团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前段时间因为快递停运差点断粮，最后找了小伙伴救急，两人隔着小区围栏，全副武装，交换信物（猫粮）。投喂的爱心粮也许格外好吃，饭团寒假成功突破十五斤。天晴的时候，它爱逗弄阳光，等到累了，就躺在光中，把自己浑身的毛，晒得如同云朵蓬松。
此刻饭团就趴在我身边，陪我写字。从前读到过一个科普知识——像猫咪一样的家养动物，之所以可以长时间栖息方寸之地，却不觉烦躁无聊，是因为这些动物的感知区域落于“现在”，而不在“过去”和“未来”。对于一只猫来说，因为只关注当下，每一天都不会重复，充满未知与新鲜；忍受完饥饿、疲倦、痛苦以后，也更容易走出阴影。
这段时间心情随着各类新闻大起大伏，可是回头看看，生活依旧如水般流淌下去了。可以说，我的家庭是幸运的，我的故乡也是，而在怀有一颗悲悯之心缅怀过去的同时，在磨砺心性准备好迎接未来的同时，是不是也要像猫咪学习，留在“现在”的关口，寻求一定程度上清醒的自闭？
以当下的笃定对应茫茫未知，以个体的坚韧广阔回答苦难的总和。
终于爬到山顶，星星深蓝，天幕呈现流沙一样的质感。
向远处望去，龙泉城一览无余，从前绚灿的街道与桥梁，通通暗淡下来。剩下灯火渺渺，每一盏灯，都对应一栋居民楼里的一个家，家里住着爱和被爱的人们。
一盏灯也许不够明亮，无法真正去象征某种深刻，去保证光明会亘久不变。
但正是这些灯火，汇聚成了我们的故乡，点亮了我们的城。
我们身处光中，长久地相爱，尽心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