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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地域文化长篇散文《东街》选刊之四——

金钟弄(下)

◎ 莫子易

  金钟弄南起东街,北至华楼街公园。清光绪26年前弄口葫芦门上有“金钟古巷”四字。1967年与镇府下路合称反帝路,1982年复名金钟弄。昔全长195米,弹石石板路面,北端为一纵向小巷,连接镇府下路和官仓弄,合称金钟弄。今129米,混凝土路面,北端小巷至官仓弄一节尚存。

4

  在稍有一点年纪的娄氏族人中,几乎都知道族内有一个叫“虎头牌”的人。娄水源说,他父亲一房兄弟多个,都没有出息,家财卖尽。这反而好,解放后都划成贫雇农。

  “在几个兄弟里头,我爸年龄较小。‘虎头牌’是我二伯伯,好赌,老婆也离了,房子卖给柳子青,一个人住到娄家祠堂去了。”

  娄家祠堂在新华街贤良坊,一座颇具规模的传统建筑,后来为商业综合公司所用,开了一家瓯江旅馆。20世纪90年代旧城改造时拆除,旧址在新华街、贤良路丁字路口北侧。想必“虎头牌”人高马大,纨绔子弟,故得此诨号。分到他名下的房子原是娄家仓房。民国时期,柳子青买下他的房子,做了改造。

  柳子青是民国龙泉的律师,青年党龙泉党部主席,省参议员,一个读过洋书的人。他在旧房改造上注入了更多西洋元素。拆除天井左右横厢,拓宽天井空间;在正堂前的天井沿,从一层至二层,用砖块石灰重新砌了一幅立面,柱,墙,门,护栏,墩,台,拱,线条,做成罗马式建筑风格。一层,一排罗马柱,分三组,中间一组设一个大门两个小门,左右一组各一个小门,白灰抹面,每个门楣上方做成半圆形拱顶。二层,敞开式,前面只设一排圆木护栏。房屋内部,保留了原中式风格,成为一座与众不同的中西合璧庭园。

  解放后,柳子青被处决,庭园为邮政局职工宿舍,后各住户迁入新居,房屋出租,成了一个大杂院。这一天,我走进第一重门,发现第二重门已经上锁,从门缝往里看,里面人走楼空,乱草萋萋,花坛里一棵石榴树却甚为葱茏。

  大门对面住着一位老妇人,在吃午饭。我跟她打听这屋为什么关了。她耳朵背,我又对着她的耳朵,加比画,大声重复:

  “这大门怎么关了?”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关了一年了。

  大门右侧,那口“娄家井”还在,井口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根从远处延伸过来的黑色PPR水管沿着墙根进入井内。

  我问老妇人:这房子怎么就关掉了呢?

  她却告诉我:井水抽去养鱼了。

  我只好顺着她的思路往前走。她说,华楼街公园有一个鱼塘,井水抽去养鱼了。

  城区自来水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这口著名的娄家井,是周围居民汲水用水的地方。

5

  娄善寿,娄水源父亲,曾在绍兴卖盐,回龙泉后找不到事情做,重操祖上旧业,置了一副货郞担,走村串户,做起酱油、老酒的买卖,也捎带针头线脑、油盐糖醋,每日早出晚归,日子甚为艰难。

  娄水源说,到了他父亲一代,家道已经败落,只有几间老屋栖身。父亲早上出门,抓一把米放口袋里,挑着货郞担,一个村子一村子地转悠,肚子饿了,嚼几粒生米应对过去。农村没有餐饮业,也没有钱,即使有钱,也是不舍得花销,吃生米时,顶多会向农家讨一碗茶,如果在路上,就吃生水了。

  娄水源曾任乡镇企业局局长,退休已十多年,这天,在市老年科协他办公室,谈起其离世多年的父亲,流露出深深的缅怀。他说,后来父亲参加了农村供销合作社,在石玄湖、大沙一些小店做店员。此时整个农村还很落后,农民很穷,往往买一点油盐酱醋都要赊账,年终了,也没有钱还,只有用自己的微薄工资垫出,这样的钱,往往就收不回来了。

  娄善寿念过私塾,受禅宗影响,一部《金刚经》倒背如流,释义佛经,为人超度也从不收钱。

6

  “到了解放前夕,娄氏万贯家财已经散尽。”

  去年谷雨,在道太乡考坑村空旷的田野上,听到娄家一个故事,叙述者如此开头。

  家族里有一个叫“不奶”的人,这应该是小名,还保留了一点祖上基业,做点酱油老酒生意,是东升镇五保保长。

  民国的保长是公职人员,官虽然不大,不过是个跑腿,有人不愿意当,如果真要当,还须经过保民大会选举,或者县长大人遴选委任才可以。人选的年龄、资历、经济、能力、声望、身体状况都得考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保长权力的范围,就是管保里百十户人家的吃喝拉撒。

  有一回,“不奶”出远门回来路上,遇到一件事,事与他当保长没有联系,却几番周折,几乎要了他的命。

  龙泉已经通公路了,但凡有几个钱的人家出门都会乘车,乘车比乘船又要方便许多。但是,这汽车也很落后,烧的不是汽油,是木炭,动力小,遇到上坡,就爬不动了,车上的人都要下来走路,有些地方还要上前推一把。“不奶”乘坐的这辆汽车在经过云和赤石(旧时龙泉人称之七尺)时,爬不动了,一车人二三十个就下车来,推车,走路。

  突然,路边山里闯出一班强人,个个荷枪实弹,把汽车、旅客拦了下来。他们也不凶,叫旅客们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还有行李,不拿出来的就搜身。旅客们早已吓破了胆,乖乖地把钱、值钱东西都拿出来给了强人。一阵惊慌之后,强人走了,大家上车继续赶路。

  路上,一车人个个愁眉苦脸,叫苦连天,只有“不奶”一脸轻松,还得意洋洋的样子,说起来,原来他漏网了。

  “不奶”做保长,也算见过世面,遇事有几分胆量和沉着,混过强人耳目,不把钱物掏出来,逃过一劫,算是侥幸。一班人回到龙泉,路遇强人之事很快传开了,说得有花有叶,活灵活现。话传到当时住龙泉“闽浙剿匪指挥部”童司令耳里,便变得疑云重重,决定调查此事。

  “不奶”被驻龙“闽浙剿匪指挥部”带走了。询问他:全车人的钱物都被抢走了,为何唯独不抢你的?这如何回答,“不奶”答不上来,或者他的回答都被视为撒谎,被列入强人同党一案,关进牢里。期间少不了行刑逼供,直到龙泉将要解放,才放出来。“不奶”回到家中,已是奄奄一息。

  解放后,他作为保长,又被叫去关了起来。保长的职能,有联保连坐、组织壮丁队、防共剿匪之责,难免做了一些事情,接受调查也在所难免。后来评定身份,被划成地主,儿子也因为出身问题,读书、当兵、工作、升迁都受到影响。

  “人争不如命争,运气不好,吃豆腐都有骨。”叙述者最后说。

7

  走进后一座四合院,与前头第一座结构、规模完全一致,且都保存完好。经过天井、上堂,看见一个体形略胖的老妇人在厨房炒菜。

  厨房在上堂后。灶台置于窗前,窗外一个小天井,光线和新鲜空气从窗口进来,从旁边的木门槛上进来,灶台从阴暗中露出,厨房四壁木板,依然幽暗。

  我走近她:“您是娄翠琴?”

  “是的。”她对我的贸然有点儿惊讶,打量了我一眼,手上的勺子停在空中,锅里几块切碎了的猪肉,正在啪嗒啪嗒冒油。

  “你们娄家过去家业真大啊,这么多房子。”我由衷地赞叹。她放下勺子,侧身用左手和菜刀将砧板上的笋丝掬进锅里,再拿勺子在锅里拨拉几下,噼里啪啦,锅里冒起油烟,香味散发开来,我确切无疑地闻到了这种熟悉的香味。

  “都卖光了。”也许她觉得我面善,也不设防,像熟人一样说开了:“过去我们娄家有碓、有砻、有井、有仓廊,开行,开作坊。前面一栋是我娄家仓廊,后来的子孙把它卖给柳子青了。柳子青你知道?参议员。”

  我说:“知道一点,后来好像是被枪决了。”

  “是啊,解放前名气蛮大的。国民党军队败下来,住进我这大屋上堂,还要搜我家卧房,给柳子青骂走了。”

  兵败如山倒。龙泉在解放前三天里,国民党约十五万军队沿云龙公路经过龙泉,往浦城、松溪方向撤退。一座小城,三天时间涌进十五万荷枪实弹的兵,混乱局面可想而知。

  “我们把大门关了,他们就用枪托打进来,上堂住满了兵。有几个兵要进我家卧房搜查,其实是抢东西,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拿去。我家只有我和奶奶,我十岁,我奶奶是寡妇。奶奶就把他们带到柳子青家,被柳子青骂,人家孤女老母,你们进她们卧房干什么?他们就说是找咸菜吃。”

  娄翠琴话音响,说话间,觉得是一个直率的人。她一边说,一边去切青菜。菜茎在刀下一次一次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听说我从娄水源办公室来,就说自己比娄水源大五岁,今年七十八了。

  “辈分还是他大,我们打了四年官司。”

  她把切碎的菜茎撒入热锅,立即发出“唧——”一声长响。官司是两家房产的界至问题。

  20世纪50年代颁发的土地证内容包含房产,填写简单。祖上分配的房子相互交错,族人相邻而居,如果都不去触碰,各家住各家的,也相安无事。20世纪80年代,土地、房产颁发新证,房产要分割,问题出来了。两家土地证所填房产,一家是平房两间,一家是楼房一间,语焉不详,指代不明,四至不清;楼梯跨越双方地界,两家共用一根楼梯,地要经过你家,天要经过他家,有地无天,有天无地,问题就复杂起来。双方各说自己有理,说不清楚了,去法院说。龙泉法院说了,还是没有说清楚,有一方不满意,就又到地区法院说。前后说了四年,地区法院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怎么住,现在就怎么用,维持原状。”

  族人邻里有点摩擦,属于正常,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是如此。官司结束了,娄水源把房子卖给了娄翠琴家,同族同根,双方言归于好。

  一锅青菜、冬笋炒肉片已经烧好。这是龙泉一道名菜,吃的时候,置在火炉上,抑或电磁炉什么的上面,热着吃。屋外下雪,或者下雨,一天不安排事情了,喝一口小酒,配青菜、冬笋炒肉片,日子自是闲逸,时光就往深处去了。这一天没有雪,尽管浙北地区雪已经下开了,龙泉还是阳光明媚。

  小天井里,一只铁锅在蒸糯米饭。铁锅下面煤炉子,上面是饭甄,再上面扣着一个铝锅盖,香味和蒸汽从锅盖四周冒出来。

  “是要酿酒?”我说。

  “酿酒,烧菜用。”娄翠琴说。

  我想真是酿酒世家,烧菜料酒也自家酿。

  小天井旁边有一个后门,朝向华楼街。门外是小巷,从镇府下路至官仓弄,像一根盲肠,只有半根了。

  (未完待续,下期《官仓弄》)



编辑:季靓 来源:今日龙泉 2020-05-06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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