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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公们

2021-04-12 来源:今日龙泉 记者:□ 石默

  在凤阳山西麓,有个地方叫显溪源,三面险峰如削,谷底乱石嶙峋,一条溪水蜿蜒穿过,向西奔泻而去。民国时期,在谷底北侧的山坡上居住着二十余户人家,房子依山而建,都是用杉皮覆盖的山寮。一条石级山岭从村尾缘坡而下,越过小溪上的木桥,往南通向十里外的益头村,那是乡公所驻地。当时,祖上从益头村迁居于此的潘家,人丁最为繁盛,共有二姊妹七兄弟,乡人无不称羡。然时世变幻,人生无常,七兄弟命运各异。 

  老大潘木生,是我的祖父。因躲避乡公所抓丁,夜间常奔逃于深谷野林,蜷宿岩洞,多次淋雨,身体受寒入湿,得了一种类似癫痫一样的病。有一次,经过一田埂,他突然晕倒,从很高的石磡上摔下,全身受伤。后逐渐发展至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那时候得不到任何治疗,家人只得将他捆缚于一间独屋内,常常听到他嘶喊咆叫,最后就死在里面。死时,父亲才六岁,祖母带着遗腹子改嫁他乡,从此与父亲未曾见面。父亲对他的记忆很稀薄,依稀记得是个暴躁沉郁的人,有一次,父亲在灶前烤火,祖父突然把父亲一脚踹开,还大声地骂道“滚远些!”这可能是祖父心理失常所致。

  这里的山多石,少土,祖父死后没有入土,只是简单包裹后放于一岩洞。后很长的时间,也没人打理,一直到“文革”之后,父亲才找到这个地方。这时发现已被野猪践踏破坏,只剩下一个不完整的头颅。父亲在岩洞边上浅挖浮土,将头颅放入,再在上面垒起石块,形成一个小小的坟丘,算是重新安葬。现在我们每年扫墓就是在这里挂纸钱和摆祭品的。 

  老二潘兆唐,落户于查田镇墩头村,他开了一个赌场和一家小货店,日子过得滋润。但有一天他怀疑妻子不忠,于是决意离开家乡,参加了抗日敢死队,1939年6月牺牲于江苏省,时年35岁。94版《龙泉县志》中的《抗日阵亡将士名录》有清楚记载,当时他是二等兵。

  牺牲后,民国政府给其父母有抚恤金和纪念章,每年60元,发放了二年后止,纪念章也遗失了。姑姑在世时,说是见过那个纪念章。

  老三潘老叶,长得魁梧白皙,在七兄弟中最为帅气,力气也很大,能挑三四百斤。二十多岁时,未娶媳妇,和外村一女要好,常去她家。一日,淋大雨,受寒感冒,发烧不止,那女的杀了一鸡给他补身,不想吃鸡后愈发严重,竟不治身亡。

  老四潘老张,少时沉默寡语,常去外村私塾偷听,认得不少字,后不知从哪弄到佛书,天天在家研读。从小忌讳女性,行路时见前有女的迎面走来,他就远远退至路后避见。到了17岁,他就出走了,家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过了几年,有人从福建回来,说是在浦城县的临江寺有一个和尚很像他。父母就叫去福建做香菇的老五顺便去那里看一下。第二年,老五到了临江寺,真见到了他。但兄弟见面他也不打招呼,形同陌人。老五想既然来了,就呆在这里看他怎样。到了傍晚,老五跟他进了房间,见老三也烧了二个人吃的饭,还烧了一块豆腐。烧好后,他顾自吃,也不叫,老五只得自己盛饭,也跟着吃起来。到了夜晚,他自己先上床,但故意睡到里面一侧,留了外侧给老五。当晚兄弟俩共睡一床,通宵不发一言,对父母及家里情况一概不问。次日,老五吃了早饭就走了。

  又过了好多年,老五和老六又到临江,只见寺庙已被火烧成废墟,老四也不知去向了。 

  老五潘岩生,年轻时长期在福建做香菇,收入颇丰。在福建做菇时,红军于夜间曾多次造访他的菇寮,向他借过大米600斤,猪肉13斤,银洋100多元,还有食盐十余斤,红军每次都打了欠条,当时他把全部欠条打包放在山下一东家,后因失火连同房子烧了。红军也曾动员他参军,说革命将来一定会胜利,但老五不信,心想你们连白天都不敢出来,怎么能打胜仗,所以未去参加。

  他亲眼见过红军被杀,也曾被国民党保安大队捆绑,要他招供红军行踪,他守口如瓶,被打得皮开肉绽,短裤也被打破了。

  从福建回村后,为逃国民党兵役,毅然自剁右手食指。

  解放后一直在村务农,育有一女五子,其中第四子于1981年考上大学,现执教于县城中学。

  当年我祖父死后,我父亲主要跟五叔公生活,叔侄有很深感情。五叔公在世时,和我家走动频繁,我记得五叔公最爱问的话就是,猪肉多少钱一斤。

  五叔公于1991年去世,享年80岁,为七兄弟中最长寿者。临终,脑子清晰。当时他到离村十里外的女儿家养病,当发现不行时立即叫人抬回村里。在路上,他说,你们要抬快点,可能我到不了家。当抬到离家还有一百米左右时,他问到哪里了,大家回他到大岩下了,他说还来得及,之后就不能说话了。抬到家,五叔婆在他身边哭着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呀,他伸出五个指头(意指五个儿子),然后合眼离世。 

  老六潘岩弟,身材高大,为七个叔公中最有才气,最富阅历。年轻时在福建经营过菇行、松香等生意,赚过不少钱。可惜六叔婆性格怪异,装神弄鬼,所有家产败光,六叔公一生不得平安。

  好像是1979年暑假,六叔公和叔婆从福建回显溪源定居。在回老家前,到我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当时我看到叔婆的样子就觉得很怪异,一头白发,身材瘦小,举止讲话与常人有别,常常责骂六叔公。在回去的那天,她一次次在地上滚,六叔公一次次拉她起来。我听姑姑(二叔公女)说,六叔婆是个巫婆,经常跟一个神棍一起搞一些鬼神活动,她与六叔公没生过子女。姑姑对她很蔑视,背后称她“白毛”。

  一次,我父亲去看望六叔公,他郑重其事对我父亲说,我看你是潘家晚辈中最持重的,想托你一事,我将来死后就葬在那丘田后面,你要有个数。当时还带父亲到那地方看了,连身体朝向都说了。父亲答应了他,以为是很遥远的事。不想,到了次年,六叔公就在交代父亲的那个位置服农药身亡,衣服里里外外都穿好了,尸体朝向与原说的一个样。父亲无限悲痛。

  此后,六叔婆也离开了老家,不知去向。 

  老七潘老来,个性张扬,脾气暴躁,时为劳动积极分子,早年入党,任过多年革命领导小组组长(大队长),育有二子二女,后与七叔婆离婚,分得一男一女。1972年,大队建造牛栏,竖柱时,其它社员发现险情,及时退避,他却一人死扛,被一排木头重重压在下面,脊柱断裂,造成背部以下瘫痪。在龙泉、金华等地医治后,不见好转。后移到家中,二年后全身溃烂而亡。

编辑:季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