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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那时候,年是在我们的计算中临近的。夏天一过,我们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在我的家乡龙井村,秋收一过,村里的男人就出门做香菇去了,只留一些老人、女人和小孩,大家都提着火笼,蜷缩着身子走,或者,一伙一伙地聚在屋里烤火。那些冬天真漫长啊,年在遥远的天边,隔山隔水,还冰天雪地,怎么也走不近。

  不过,十二月一过,似乎就看得见年遥遥而来的身影了。

  最先开始的迎年活动,是除尘。某一日玩耍回家,看见我小脚的祖母,手握长竹竿,颤颤巍巍站在灶台上,她的头上裹着蓝色的围裙,竹竿一头插着扫把,指向灶台上方高高的屋瓦。家家户户,女人和老人们都动起来了,古老的房屋被打扫得透亮,年的到来,显得隆重而又体面。

  爆米花的声音,似乎就是年的脚步,陆陆续续的,一个堂屋一个堂屋响起。在龙井,负责爆米花的是林美父亲,林美家住梁家堂,爆米花总是最先从梁家堂开始。孩子们都闻声跑到梁家堂,围在大堂里,看林美父亲有说有笑地,一手拉风箱一手摇爆米花机。等到林美父亲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将爆米花机移到边上摊着的麻袋里,许多人才会退远,捂着耳朵眯着眼看。林美父亲一只脚踩在裹了麻袋的爆米花机上,两手一使劲,“嘭”的一声巨响,爆米花就散落到麻袋里,一股香气在大堂里弥散开,孩子们快速聚拢来。有大方的人家,会抓一把给边上的小孩;更多的人家,赶紧拿米箧装了走开,只有自家的小孩,跟在边上一把一把抓了吃。

  我现在搜寻记忆,想不起来有哪家大人曾在那种场合给过我爆米花。我们家在村里没有至亲,我父亲的亲人们都在五十年代逃荒江西,村里只我们一家姓吴,年还没到呢,那样一把爆米花,大约是要至亲才舍得给的。看着别人家刚出炉的爆米花,嗅着扑鼻的浓香,我小小的心也曾生出抓一把吃的渴望,但我很好地掩饰了我的渴望,我从小学会忍耐。我的祖母是一个很自尊的人,她给予我许多生命初始的教育。

  印象很深的是制作炒米糕的过程。大约是冬天里祖父和父亲总不在家,小时候我有很深的恐惧感,特别喜欢看女人们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干活。我记忆的仓库里鲜活地留存着炒米糕的制作场景:厨房里灶火烧起来了,火焰映红灶口女人的脸;大铁锅里,酱色的番薯糖冒着气泡,几个女人站在灶前快乐地议论着蕃薯糖熬制的火候;长长的筷子伸进锅里,不时搅拌着,间或拉起长长的糖丝。我就在这快乐的波心里,不时插句话,提示着我不可忽略的存在。有时候,我也拿了筷子,往锅里粘了番薯糖品尝,那热热的甜香一直钻进心里,温暖我的整个心房。

  番薯糖熬出粘稠细长的丝后,炒米就可以下锅了,手执筷子的人迅速搅拌,炒米与糖在锅里充分融合。整个厨房的气氛显得更为热烈了一些,空气流动得更快了一些。我早已站在一边的大摆扇旁等待,等着炒米糖整团从锅里捞出来,放到大摆扇上的木框里来回碾压。我喜欢看着炒米糖瞬间被压平整,听女人们手起刀落时那松脆的声音。一片片炒米糕的平整和纯白冲击着我的视觉,给我带来很愉快的关于厨房和菜刀的记忆。

  黄粿是一堂屋的人家一起做的。一堂屋的人共用一个石臼、一套粿棒,因此,哪怕是曾经吵过架的人家,这时候也是免不了要精诚合作的。因为戳黄粿需要很多人。饭甑里煮熟的粿米倒进大石臼,戳黄粿的叫声就响起来了,大人们从各自的家里飞跑出来,拿了香火桌上洗干净了的粿棒猛戳。石臼很快就被团团围住,人们向一边侧着身子,一下一下地戳。小孩子们就在外围观望。也有的孩子跃跃欲试,上前拿了稍细的粿棒,找到缝隙钻进去戳。我也曾经试过,知难而退了,只乖乖站在外围,等大人用粿棒挑了戳到一半的黄粿,拿回家蘸着辣椒酱吃。

  烧灰碱是记忆中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柴火在放置于天井的大锅里噼噼啪啪燃烧,窜起的火苗祛除冬的寒冷。等到大锅里柴火燃尽,最上面的一层都成灰了。拿出储存的番薯,一个个埋进灰碱里。坐在一边等是不成的,那会显得时间实在太漫长。可以出去玩一阵,当你都有点忘记蕃薯的时候,跑回家,番薯就煨熟了。拿了铁钳,小心拨去番薯上面微暖的火星,一个煨皱了皮的番薯就出现在你面前。也有的煨的时间长了,番薯皮呈现出焦黑的颜色。还有的可能糖分过多,会在火钳的拨动中,从某一个孔隙里,啪的一声放出一阵香甜的气味。小心地拿起还温热的番薯,轻轻剥去皮,还没开始吃,就要被香气迷醉了。等你轻轻咬上一口,你不禁叹息,这样的美味,人间少有。

  做了这么多事情后,年就走得比较近了,该是做豆腐的时候。提起做豆腐,我的感觉就是冷。做豆腐用的大大小小的木桶,还有磨架,都要早准备好。单是最大的豆腐桶,就要先放溪水里浸几天,防止豆腐桶久置不用漏水。冬天,冰冷的溪水,豆腐桶,大约这些意象的连接构成了我感觉中的寒冷。即便是大锅里冒着热气的豆浆,凝结成块的温热的豆腐,都无法给我带来温暖的感觉。也许是那些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我所参与的做豆腐的事情,无非是伸手帮忙拉拉石磨,开心时,拿木勺将豆浆舀到大桶里,或者将一块块豆腐拿出来盛放在篾筛上。只要我想做,我祖母总是热烈称赞鼓励着,怀着很大的耐心,任由我做做又放下。用现在的眼光看来,这真是最好的教育。

  小年就在忙忙碌碌中到来。这是迎接太公太婆的一个祭祀活动,时间定在腊月廿三或廿四。我们家每年都是廿三,我因此对于廿三这个数字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仿佛这个数字是与我的先祖们连在一起的,这个数字还代表着宁静、平和与幸福,似乎它就是年的使者。祭祀的时候十分肃穆,我祖母总是先把我们叫到外面,她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摆上饭菜,点上香。也许是祖母的神情举止给我强烈的暗示,我总感觉我的太公太婆们真的来了,他们一起从后山上下来,我看得见他们严肃走近的身影。

  太公太婆请来后,一切就不一样了,关门开门得轻轻的,说话也要轻,哭更是忌讳。我祖母会一次次对我们强调,太公太婆很怕吵。我们自然有所禁忌,看得出祖母十分敬重太公太婆,凡是节气祭祀的日子,煎鸡蛋是一定有的,有时还会有鱼肉。我们因此很欢迎太公太婆到来,因为太公太婆吃过的菜,最终都给我们吃。

  所有迎接年的家务事都做好后,顶重要的新衣服也许还没做好呢。新衣服是一定要有的,似乎也只有过年,孩子们才会有新衣服。有些年,衣服早早做好拿回来放柜子里,一天天看着,祈盼年快快到来好穿它。还有些年,也许要熬到大年三十才能拿到新衣服。有一年,雪一直下,眼看着过年也停不了了,我的母亲踏着深雪走十里山路,去乡里裁缝家为我们拿回了新衣服。

  新衣服哪一天穿有讲究,有些人家的孩子,大年三十就穿了新衣服在外面跑。我们家从来都是大年初一穿的。祖母说,大年三十穿了,也许不小心会弄脏呢。大年初一要崭新才好。不知是听话,还是我们姐妹从小就比较善于克制自己,反正我们从没在大年三十穿过新衣服。相反,看着那些急急穿了新衣服的孩子,我心里还觉得他们未免太急躁了,还有点轻视的意味呢。

  现在想想,大年三十穿新衣服确实不太妥当。大年三十晚上孩子们要守年猪,新衣服弄脏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所谓年猪,其实是早早备下的一个干燥木桩,大年三十晚上,放灶口前烧燃了,孩子们就在年猪红红的炭火里守岁。据说,守得越久,父母的命就越长。我从来不能久守。我的母亲已入土多年,父亲也于去年冬天离世,仔细想想,我确实有愧于我的父母。

  摇钱树是绝不能少的,少了来年就没有发财的可能啊。在龙井,孩子们大年三十顶重要的事情,是上山砍摇钱树。充当摇钱树的木柴有很多,孩子们选择自己喜欢的砍。讲究一些的人家,会跑到比较远的山上,寻找又大又直的大叶柴。砍回来的摇钱树插在自家门前的天井里,摇钱树的主干包上红纸,大门贴上对联,年,就这么红红火火地来了。来年,一定就这么红红火火地过了吧。鞭炮的声音响起来,年味弥漫着龙井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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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望 来源: 2020-01-17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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