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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面时光
木叶
到异国求学后,吃面频率大大增加,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时,就煮面。
买的日本拉面,开水下锅,随便弄熟了自己调味,加泰国鱼露和辣椒拌拌,竟吃出点儿时外婆早餐店的味道。
我们那儿叫麦面,也是小麦泡碱水制作,和拉面类似,汤拌炒都好吃。还吃素面,细长软韧,清汤白水,浅烫即熟。灶台前,面条和粉皮、米粉、粉丝等整齐摆着,淡黄米白一片,踏实家常的感觉。
早餐店朴素,价格实惠,没有浓稠的汤头,也没有丰富的浇头,就两样,加蛋或加肉。蛋打散,多些油煎透,膨出金黄焦脆的周边,蛋香四溢。肉是纯瘦肉,外婆现切出来,厚薄均匀,直接滚水汆好,不外加什么调味,就有鲜甜的肉香。
这样制作,肉质一坏就无从遮掩,也不能用冻肉,外婆总起大早去买肉,买够早餐店和一天家里做菜用的,熟识的摊位每天从乡下拉来半扇猪,当场分解出售。
桌上免费提供腌黄豆,腌萝卜干,都用红剁椒和嫩姜腌,脆甜爽辣,配面格外有味。外婆自制的辣椒酱也是一绝,不加油或糖,只有红辣椒、大蒜、盐、少许白醋和白酒,是一种明快微酸的辣味。春夏时节,紫苏叶繁盛,遍野生长,也切碎加进辣椒酱,另添清爽独特的香气,尤其在没胃口的酷暑天,拌啥都好吃,我外地的冰箱里总存有一大瓶,久放不坏。
早餐店热闹快活,吃面正需要这样的氛围。附近熟客多,攀亲带友,随便凑一桌都能聊,今天你付钱,明天我付,只心里算账。吃着吃着,又要加肉加蛋,就喊一声。外婆麻利烧好,直接高举锅铲,穿过桌子,滚烫地送到客人碗中。
方便面在长辈眼里,算不得正经面,但小孩子喜欢。那时最常买一种红色包装的,只要一块钱,比康师傅牌便宜,量大味重。如果还有余钱买到火腿肠一根,卤蛋一个或者辣条一包,配着吃,简直盛宴。当然如此奢侈的时候不多,常两人乃至三人分食一碗,面粉做的“牛肉粒”,一个个挑出来,数着平分,连汤都喝光,不知道喝下去多少调味料,夜里口干舌燥地爬起来灌水喝。
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春节,家人都出去了,表姐独自带我,她大我四岁,刚上初一,在我眼里已经算大人了,享有许多自由。我们在楼下玩,遇到卖串串香的推车,串串香是常见的小吃,一个简易小三轮,驮着大锅,被铁格子分开,里面分别装了串起来的丸子、火腿肠、鹌鹑蛋、豆皮、海带、年糕和粉面,品种丰富,因而格外诱人。我平时在校门口只有钱买一串两串,央求摊主多给点汤,要知道久煮的汤加点酱油辣椒,也美味异常。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表姐非常大气,指向冒热气的锅,和摊主说:每样都要!两份!
那才是真正的过节,摊主眉开眼笑,甚至拿出平日装调料的大碗给我们用。一边夹串,一边报菜名,遇到贵点的品类,不忘问声,这个也要吗,表姐豪横点头。摊主夹起满满两碗,殷勤十分,加醋吗,加辣吗,加多少,够了吗。我们坐在马路花坛边大吃,不用开口,老板就主动舀汤加菜。我吃了好多好多方便面,煮得软烂,加了又加,一直吃到撑住,我从未这样畅快恣意地吃面过。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享受到女王般的待遇,也是最后一次。后来我不断长大,快乐的阈值不断提升,要自敛,要克制,不应得意忘形,轻易满足,不思进取。后来无论何种境遇,我再没有那样的心性了。
每逢卤菜,外婆会做手擀面,面团反复揉搓,卷起擀薄,做出的面条才韧劲爽滑。有时往里加菠菜汁,胡萝卜或紫薯,颜色缤纷好看。
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开饭,要用巨量的牛肉、五花肉或蹄髈,肉成之时,汤已深浓。上桌转到电煮锅,继续咕嘟,另加配菜,边煮边吃,酣畅淋漓。
等到谈天尽兴,酒醉三分,锅中汤汁煨浸出厚重滋味,外婆加入手擀面,以及先前预留的一部分卤汤。面条煮熟,吸饱汤汁,油亮丰腴,每人分到一大碗。
这是属于自家人的内部吃法,锅里糊涂狼藉,面汤四溅,甚至焦了底,但实在好吃。面一上桌,所有交谈顷刻停止,只因人人都忙着把心思放在吃上,共同度过专注、亲密、团圆的吃面时光。
此时此刻,只管低下头,让热气蒸腾双颊,直到汤碗见底前都不曾抬起脸。
我自十三岁离开故乡,时远时近,每次回家,常是深夜,外婆为我下一碗面,在群山包围之中,静静吃下去,感到飘旅之心也沉下来,我确实是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