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柳飘飘

廖水林

　　家乡的河边生长着一种特别顽强的灌木，叫水柳。每每看到水柳飘扬，尘封在我脑海里的一段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往事，就会像开了闸的水流，喷涌而出。

一

　　那时候的道太区，所在地大白岸还是个人口密集、交通便利的地方，龙泉前往丽水、杭州方向的车辆都得从此经过。

　　那天，六七岁的我跟随母亲到大白岸舅舅家已经晌午了，走了八九里山路，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一阵寒喧后，舅母端上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和母亲各一碗，另有一小碗给舅舅女儿柳琴。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发现面条下面还有两个白煮蛋。看向母亲和柳琴，母亲微笑着点点头，示意我吃吧不用客气，而柳琴接住我的目光做鬼脸，那意思像是在说：我是没有的，这是你们才有的待遇。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可口的面条，也是第一次知道面条下面还可以藏着两只鸡蛋用来招待贵客。

　　这种走亲戚一年难得有一次，舅舅舅母特别热情好客，总是想法子弄好吃的来招待我们。第二天早上，我听舅舅和舅母商量，准备做早米粿吃，就是缺少灰碱。柳琴自告奋勇，说可以带我去溪边砍一些水柳树枝回来烧灰碱。柳琴比我大三四岁，自信的脸上带着笑靥，橡皮筋把头发束成马尾，走起路来左右晃荡。

　　带着我和隔壁家几个小伙伴直奔溪边，柳琴熟练地挥舞着柴刀，树枝应声倒下，大声说这就是水柳。水柳枝条很有韧性，烧成灰就是做灰碱的好原料。整个溪滩整片整片都是这种树，并不高，一棵棵婀娜多姿，细长的柳叶像姑娘们的秀发，柔柔地披下来，一些长的垂到地面上，远看竟如在河边梳妆的少女，风一吹，柳丝飘动，翩翩起舞，显出万千柔美姿态……

　　舅舅对我们的战果非常满意，做出来的米粿柔韧，有嚼劲，特别好吃。

二

　　舅舅家对面就是大白岸车站，龙丽公路像一条白色丝带绕村而过，我和柳琴没事就趴在二楼窗户看卡车。往丽水方向去的车辆经大白岸车站后，过了大白岸大桥，一个转弯就到了舅舅家二楼后门。平时我们在窗口守着，远远看见对面有一辆绿色的车子就马上跑到后门等，起先露出的是车头，接着是车身，然后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疾驰而去，随之而来便是一路灰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的香味，我们会尾随跑上一段，让鼻尖充分感受那种味道。

　　除了看车，就是捉迷藏最好玩了。一次，柳琴和我躲藏，其他小伙伴找，我慌里慌张总找不到藏的地方。

　　“水林，到这里来！”

　　循声，我看见一床印有红色碎花的棉被里，柳琴正伸出一只手向我招呼。

　　“快！愣什么！他们来了!”柳琴催促着。被窝里，我们屏住呼吸，柳琴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一动都不敢动。空气越来越稀薄，我越来越难受，想挣脱出去，又被柳琴按住。过了许久，我们坚持不住了，拉开被角慢慢探出身来，才发现小伙伴们因为实在找不到我们，已经回家了。

　　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到回家的日子了，柳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也恋恋不舍。

　　“玩玩就心野了，都不要念书了是吗？”面对妈妈严厉的呵斥，我只好悻悻地放开柳琴的手，告别了舅舅、舅母和柳琴。

三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一天放学回家，妈妈指着一个女孩对我说：

　　“你瞧瞧，是谁来了？”

　　“不记得我了么？”柳琴大方地伸出手，调皮的笑脸上充满自信，倒是向来木讷的我立刻红了脸，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心里半是愧疚，半是欣喜。

　　当时我四年级，柳琴已经小学毕业了，发夹取代了两只马尾，头发紧紧拢在耳朵后面。她很有神采，鼻尖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穿一条蓝底白花的连衣裙，跑起来像飞起来的蝴蝶。

　　当天晚上我们村里有木偶戏，一家人早早就到大礼堂等看戏。开演前有个热场的环节，锣儿鼓板好不热闹。一阵热场过后，主持人为了调动观众气氛，特地想邀请能歌善舞者上台展示才艺。但除了嘈杂的说笑声、嗑瓜子声，底下根本没人理会。见没人回应，主持人戏谑道：“你们村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想必也没有一个会唱歌跳舞的吧！”话音刚落，身旁柳琴“嚯”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去！

　　伴随着二胡、笛子的伴奏，优美动听的《绒花》弥漫开来，柳琴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像美丽的蝴蝶在款款飞，像水柳枝条在慢慢摇，裙裾飘飞，如烟的水眸欲说还休，流光飞舞，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柳琴走到舞台中央向观众鞠躬。

　　这一鞠躬不要紧，台下更是排山倒海似高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柳琴开心地又唱了一首《妹妹找哥泪花流》，也是电影《小花》里的歌曲。

　　亲切充满情感的演绎，淋漓尽致的诠释，我的思绪早已经被歌曲的旋律所牵引，眼前浮现出一幅唯美动人的画面：辽阔的沙滩上，一片片水柳迎风飘扬，少男少女们追逐着、嬉戏着，周围满是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

　　柳琴这一唱一跳，抢尽了那晚的风头，村里人纷纷向我们家投来艳羡的目光，我也倍感骄傲和自豪，柳琴的形象骤然间变得高大，光彩照人。

四

　　后来，我到大白岸中学读书，去过几趟舅舅家，但没见到柳琴。再后来，整个大白岸都被紧水滩水库淹没，同时被淹没的，还有我心心念念的舅舅家和曾经给我童年打上深深烙印的那段美好时光……